仿佛當年張??蛶е迦穗x開族地的樣子重演。
在一個風月停休的日子里,天地皆白。張起靈再次履行他起靈人的責任,再次回到廣西。
這一次他們會直接到海參威港,然后走水路去廣西,再走陸路進入深山。
張海樓則跟著張起靈一起南下,張千軍留下來幫張海桐處理北部檔案館的事。倒不是偏心,只是相對來說,整理庶務這些事張千軍更適合一些。張海樓不一定坐得住。
自從張海桐的身份地位發生巨大轉變后,他對族內事務的話語權瞬間暴漲。可以說是從馬里亞納海溝漲到珠穆朗瑪峰的夸張程度。
權力不會出現真空,權力只會轉移。
在張海桐兩輩子人生中,他都沒做過領導者和管理者。
他實在不像個可以當領導的人,何況管理一個巨大的機構和一個巨大的家族。這次職位調動并非來自于香港,而是來自于張起靈。
小哥很少關心族內事務,他做的許多事除了一些族長必須進行的責任以外,大多關于他自己。或者說那些也不是他自己的事,更像是某種強加的使命。
他主動行使族長權力的次數寥寥無幾,幾乎沒有。張海桐坐鎮北部檔案館,是他不多的主動里的其中一次。
……
張瑞山留下來的副手名叫張勝安,年紀很大了,比張勝晴和張瑞山還大一些。雖然臉很年輕,但眼睛很老很老,老到張千軍一眼就看出來他年紀很大的程度。
歲月的傷痕因為時間的沉淀,將衰老加倍刻進他的眼睛。除了皮囊的年輕,他早已老的不成樣子。
張勝安出生的時間距今已經過去快兩百年,而他也是勝字輩最后幾個人之一。在張勝安還年輕的那段時間里,不知道出了什么變故,導致他手筋腳筋全部被挑斷。此后一百多年的時光,他再沒出過張家老宅的大門。
當年張瑞山安排張海客南下時,曾經問過張勝安要不要跟著他們一起。
張勝安笑著問:“我這樣的人還能走去哪里呢?現在幫你抱幾本書都吃力,還要出遠門,說不定真就走在你前面了?!?/p>
張瑞山跟著笑了兩聲。像是被他逗笑了,又像是落寞。
張勝安問:“勝晴走嗎?”
張瑞山搖頭。“他說他走了,你就真成殘廢了。所以干脆也不走,說你離了他不行的。”
“他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?!?/p>
這些對話仿佛還停留在昨日。張勝安站在門邊,雙手攏在袖中。眼看隊伍越來越遠,消失在遠處的山林之中,他看了很久很久,直到什么也沒有,直到雙腿疼痛。
張海桐陪著他站了很久。直到院子里開始點燈,他說:“回去吧?!?/p>
張勝安點頭。他的動作很慢,年老與年輕的樣子如此矛盾,卻在他身上格外融洽。這座宅子比張勝安老,似乎又比張勝安年輕。
……
張千軍怕冷,所以沒有跟著出去。當張海桐和張勝安渾身寒氣進來,他已經在靈堂里坐了很久,念了半部超度經。哪怕這里的棺材已經全部清走。
他也沒想到來了東北還能干上老本行。本家不太信宗教,他們的習俗更像是從古老的巫文化里野蠻生長而來,非常獨特。
在小哥等人準備送葬的日子里,張千軍對本家各種獨特的習俗已經有了大概的了解。
張瑞山等人沒有鐵水封棺,張家人做了其他的機關設置,能夠保證他們安全到達目的地,盡量以正常人下葬時裝棺的樣子進入張家古樓。
因此張千軍這幾天沒事就來念念經。本家的人更加沉默,卻格外好說話。他們沒有阻止張千軍的行為,甚至在他念經時會端上熱茶。那些茶總是熱的,從沒放涼過。
哪怕他喝不來茶,也能感覺到這些都是好茶葉。
很難形容這種沉默的關心。
當時的他望著滿屋子的棺材,竟覺悵惘。
命啊。
……
張海桐問張千軍:“還要念嗎?這里已經沒有死人了?!?/p>
本家大宅存儲的所有的棺材在遷移去廣西的時候就陸陸續續搬走了,最近的那十幾個也全部帶走,除非后面還有死傷,不然這里恐怕不會有棺材了。
他問這個小孩,不過是出于善意的詢問。如果他還要繼續,張海桐也不會阻止。就像大人看小孩的玩鬧一樣,雖然大家都知道沒用,但不會阻止。那是人家的心意。
“念完最后一遍,就不念了?!睆埱к娬f:“他們剛剛走出家門,有人在后面幫他們念一下,去路才安穩。”
張海桐不知道說什么,只好點點頭。張勝安倒是很感興趣,問他:“你念得東西可以給我寫一份嗎?”
“可以啊?!睆埱к娧劬α亮肆?。
張海桐沒多停留,而是出門找來族人將靈堂打掃一下。這里點的油燈還要供奉四十九天,四十九天結束,老宅里的喪儀都會撤下。
又死了一批人,老宅更加沉靜。老宅外面曾經外家聚居的地方這些年也陸陸續續空置,寥寥幾家還點著燈火。
張瑞山屋子里的燈燭已經全部熄滅,里面的東西早已整理整齊,陳設一應未變。張海桐進去,舉著燈燭的小張問他:“海桐長老以后也要在這里做事嗎?”
“不用了。”張海桐看著張瑞山曾經使用的長桌,那張桌子后面的墻全部做成了書架。一整面墻都擺滿了各種書籍。這些都是張瑞山的遺物。他留下來的東西多也不多,除了這些書,就只剩下很少的生活物品。
書架上的書擺的整整齊齊,這和從前不一樣。以前張瑞山并不會特意整理這些書,有的隨便丟在長桌下的柜子里。
這都是小張們的手筆,覺得人走了,總該規整一下,算是一種敬意。
張海桐記得自己問他借過一本書,是紅樓夢。如今那本書不知道被張瑞山從哪里翻出來了,正擺在椅背上的那一層。
胭脂色的書封在燭火下變成橙色,光暈躍動。
仿佛
塵歸塵
土歸土。
什么也沒有了。
〈第四卷·南疆長人·蒼雪新喪·完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