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瑞山去世后，他的房子就空置了。老宅里的族人們本來打算把這間屋子收拾出來，作為張海桐的辦公地點。這也是一種權(quán)力交接的象征。

就像每一任族長交接之時，新老兩位族長會進(jìn)入張家古樓最下面的那個房間，而后新族長會帶著老族長的尸體出來。象征地位的青銅鈴鐺會傳承到新族長手里。

無論是房間，還是鈴鐺，本質(zhì)都只是權(quán)力的外在體現(xiàn)。

但張海桐拒絕了。

他將這個房間原封不動的保存著，一點沒動。至于辦公的地方，張海桐本來打算讓族人隨便找個地方，但張勝安否決了他的做法。

理由是：作為一個掌權(quán)人，就算再想輕便將就，也不能真的什么也不要。

“你不要，就意味著你好欺負(fù)。誰都知道你張海桐兇名在外，對人毫不手軟。但是不要忘記，猛獸一旦露出柔軟，別人就會以為你老了?！?/p>

張勝安是過來人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權(quán)力斗爭的殘酷。哪怕本家大宅的人不多，也沒什么多余的心思，他仍舊勸誡這位年輕人保持警惕。

張海桐對這些沒什么追求。如果一定要講究排場，他似乎只想的到自己那間堪稱簡陋的屋子。

于是他說：“按我曾經(jīng)住的那間屋子的格局重新布置一間，就選在瑞山長老房間隔壁吧?！?/p>

張海桐那間老房子滿是灰塵，整棟房子從房頂?shù)郊揖叨际悄举|(zhì)，有些已然腐朽生蟲。

沒有人氣的地方總是比別處腐爛的快些。張海桐本來回去的少，原來還有張海平幫忙看著，后來張海平也走了，那間屋子就成了無主之物。

要原模原樣放過來，意味著家里人需要重新畫圖描樣做工，復(fù)刻一整套家具。

這確實是個精細(xì)活計。但凡有點講究的人，這一套下來要費不少功夫。

但張海桐那間常用的屋子里只有一張床、一個桌子、兩把椅子、一個柜子。這就是全部的家具，而且這些家具沒有任何所謂藝術(shù)雕琢，特別粗糙。以族人的手藝和速度，三天就能做出來。

張勝安啞然失笑。這哪是聽他的話，分明是表面應(yīng)付他的好心，實則背地里還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。

這個后輩和張瑞山一樣有自己的主意和行事手段。他曾經(jīng)勸過張瑞山，過剛易折的道理誰都明白。張瑞山這樣喜歡讀書的人，怎么可能不知道其中的道理。

但他還是選擇一條路走到黑，十頭驢都拉不回來。張家人是這樣的，十分犟種。認(rèn)定了的事死也要干，死了之后還得想法子讓別人替他干。

張勝安已經(jīng)過了喜歡和人爭論的年紀(jì)，想了想，竟然覺得張海桐有一種樸素的智慧。有心的人也能發(fā)現(xiàn)，這位臨時話事人是個實干派，不愛整那些虛的。

張瑞山的舊屋與張海桐的新屋相鄰。若是各開兩扇門，便會發(fā)現(xiàn)里面大不相同的布局，分明是兩個極端的對比。一個低調(diào)奢華，一看便知道里面坐著一位地位舉足輕重之人。另一間簡單到有些簡陋，偏偏有一種沉穩(wěn)之感。如此看來，竟然不分伯仲。

張海桐這些日子里不停的處理張瑞山遺留下來的公文，發(fā)現(xiàn)里面不僅有北部檔案館諸多事務(wù)，還有一些七長八短的日常小事。

老宅哪里屋頂要修，給張瑞山說一聲讓他下印。

管后勤的說東西不夠了，也給張瑞山說。

什么東家長西家短，他竟然都會看。硬生生把館長當(dāng)成大家長。

這些零碎瑣事與家族大事遞上來時往往混在一處，他都分門別類放好，以便取用。每一個都蓋過印，一般只寫允和不允。需要叮囑的就用筆在下面批注一兩行。

張海桐沿用張瑞山的習(xí)慣，不敢松懈。有時候忙的晚了，起來走動之時，才發(fā)現(xiàn)身體竟然坐的有些僵硬。

他從未覺得一天時間過得這樣快。明明坐在桌子前時還是早上，再出房門就是晚上了。

四四方方的天井框著四四方方的天，四四方方的屋檐掛著靜靜發(fā)光的燈。

冷香隨著冷風(fēng)灌進(jìn)鼻腔，張海桐不知不覺就走到張瑞山的屋子。

沒有人氣的房間變得陰氣森森，十分壓抑。原本放著許多蠟燭的架子靜靜矗立屋中，燒了一半的蠟燭被蠟油固定在架子上，像一根根白骨。因為不再點燈，光線也從里的暖光變成冷光。

在這里住下后，張海桐時不時會來一趟，扒拉扒拉書架上的各種書籍。不扒拉還好，一扒拉還真扒拉出來一點東西。

那是一本非常厚的書，從外面看過去沒什么。長久無人翻動，書上全是灰塵。張海桐純粹好奇為什么會有這么厚的書，也不知道內(nèi)容是什么。去翻動之時，才發(fā)現(xiàn)這竟然是一本“書中書”。

因為書太厚了，這本書外面套了一個藏青色暗紋的紙盒子。打開盒子，里面就是書的本體。翻開這本書，里面已經(jīng)掏空了，一個小點的牛皮封面的硬殼本子夾在里面。

我靠，套娃？

張海桐伸出手指去摳里面那個本子，費了些功夫才在保證不會毀壞書籍的情況下將本子弄出來。

張海桐咦了一聲，眼睛微微睜大。他打開封面上的扣子，翻開了泛黃的紙面。

本子上面的字跡很熟悉，張海桐見過很多次。毫無疑問，這東西屬于張瑞山。他的字跡很好認(rèn)，寫的比較方正。但筆鋒處十分鋒利，足見此人性格如何。

這些內(nèi)容從最開始比較青澀的毛筆字，漸漸過渡到風(fēng)格成熟的鋼筆字。

相對來說，硬筆要比軟筆更方便一些。而且硬筆方便攜帶，張瑞山的口袋里常年放一瓶墨水和一支鋼筆。這樣方便他隨時辦事。

里面的內(nèi)容非常簡單，全是大白話，沒有任何書面用語。要知道他出生的時候還是乾隆年間，文人寫東西非常講究詞藻。張瑞山好歹也是土夫子里的文化人，寫東西竟然完全沒有酸腐味。

甚至有點過于粗獷了。

其中內(nèi)容很多，摘選一些如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