炭盆里的木炭已經(jīng)燒化了,變成銀白色的灰。隨著最后一點炭核的熱浪飄動,像一層霉。
張海桐感覺自己是被拖回來的,事實上確實如此。
在他們倒下后,李朝確認了兩人的身份。他緊隨其后,撲通一聲跪在雪地里,手忙腳亂的把兩個人刨出來面朝蒼天躺著,怕他們這樣把自己憋死在雪里。尤其小哥還壓在張海桐背上,這會讓他整個人陷在雪里。
李朝把人扒拉出來后,用蹩腳的漢語叫人快醒。那個時候的張海桐意識都快模糊了。強撐著行動的人一旦松懈,很快就會失去意識。疲憊如潮水般襲來,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休息。
因此朝鮮人的呼喊聲不僅沒有起到作用,反而讓他更想睡了。
李朝看叫不醒人,立刻爬起來,想了想又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來墊在兩人身下。而后深一腳淺一腳往村子里跑,不一會兒喊來幾個漢子,帶著兩塊板子過來。
幾個人將張海桐他們放在板子上拖回村子里,這樣方便省力,而且不會陷進雪里。如果他們背著或者架著兩人,便會因為受力點小且壓力大,陷在雪里寸步難移。
好在雪厚,雖然有點顛簸,但比死了好。
張海桐渾身酸軟,四肢發(fā)麻。屋子里的溫度讓他漸漸恢復意識,長時間昏迷后,大腦格外清醒。
睜開眼時,一個人坐在床邊往炭盆里添木炭。他沉默的坐在小木凳上,認真的好像木炭上有花兒似的。
“族長。”一張嘴,張海桐才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的嗓子完全啞了。說話都像拉風箱,著實不太好聽。
小哥轉(zhuǎn)頭看他,很快又收回目光。那雙眼睛里全是漠然,還有一些迷茫。他甚至有點呆,仿佛一臺電腦剛剛開機,頁面正上灰色的圈圈不停轉(zhuǎn)動,圈出來一個lOading。
張海桐雖然是第一次見到族長被天授后的狀態(tài),卻一點也不覺得驚訝。
或許是前世今生聽了太多次,連一點好奇的情緒也沒有了,剩下的只有無盡的倉惶。
李朝抱著陶甕進來,里面裝滿了木炭。這些炭火是他花錢挨家挨戶買來的,買炭的錢還是當初張海桐他們留下來的銀元。
如果市場失調(diào),紙幣立刻就會失去它代表的價值。銀元不一樣,這玩意兒哪怕失去了經(jīng)濟賦予的面額,也能保留一定的購買力。
總而言之,用銀元買東西,購買力非常強。
剛一進來,就看見張海桐眼神莫名的盯著小哥。氣氛著實古怪,那感覺就像當?shù)谋从謶z愛的看著自家傻兒子一樣。
“恩人,你醒了?”李朝打破了僵局,他大步進來,倒了一碗熱水遞給張海桐。家里的炕還沒有砌好,很多東西都缺。張海桐給的錢足夠安家,李朝卻精打細算,不想大手大腳,往后沒了倚仗。
現(xiàn)在想想還真是打算對了。如果當時真花大筆錢請人修葺房子,這會哪里有錢去買炭抓藥,還人家的救命恩情。
張海桐慢慢爬起來。久躺不動,又剛剛清醒過來,起太快會頭暈眼黑。說不定頭一暈就栽下去了。
朝鮮人的口音很重,漢話說的別扭。張海桐喝完水,示意他說朝鮮話也可以。東北地理環(huán)境特殊,張家又常年和各類人打交道,因此聽得懂不少語言。
張海桐沒特意學過,聽懂還是沒問題的。
有時候他也會感慨。上輩子經(jīng)常覺得時間不夠,能夠用來全心全意學習的時間就更少了。
哪知道這輩子一步到位,根本不存在時間不夠,只要他想,完全可以挨個平推,一點點的學。
李朝切換到母語,表達瞬間流暢起來。他也只能簡單的聽懂漢語,因此張海桐簡短的表達反而讓李朝聽得沒那么吃力。
“他怎么這樣?”張海桐抱著碗,眼神再次落回小哥身上。
李朝用朝鮮語回答:“我們將你們帶回來之后,你們昏迷了很久。你們都受傷了,但是他醒的比你早。”
“他醒過來后就一直縮在角落里發(fā)呆,而且在發(fā)抖。”
“我以為是太冷了,所以把自己的外套給他用,但他還是抖。”
“所以我又把碳盆弄大了一點。又過了一個晚上,第二天再看他似乎就變得正常了,不過有點呆,感覺像是沒長心的人。”
李朝描述的非常準確,現(xiàn)在的小哥看起來確實沒什么靈魂。張海桐聽完,為了表示友好,現(xiàn)學現(xiàn)賣用朝鮮語對李朝說了句謝謝。
他將碗還回去,朝鮮人又奉上一碗湯藥。張海桐三兩口喝光,一股苦味從喉頭到口腔,澀的舌頭打結(jié)。
這讓他想起來自己加了糖的小丸子。可惜都沒有了,不幸中的萬幸是刀沒丟,他們倆還沒死。
李朝又出去了,不清楚他在忙什么。
小哥似乎看出張海桐探究和倉惶,破天荒開口說:“他在砌炕。”
兩人沒來之前,李朝做這些事很慢。現(xiàn)在有兩個病號,他便開始加班加點的干。外面天色不早,冬季的夜晚格外的黑。
房間里沒有點燈,隨著天光漸暗,屋子里面只剩下木炭,還散發(fā)著微弱的紅光。
張海桐斟酌片刻,問:“你還記得什么?”
小哥回:“很多,但很亂。”
他說:“本來我應(yīng)該立刻走,去做應(yīng)該做的事情。”
“但是你沒走。”張海桐下床,也坐到炭盆邊。屋子里僅有的兩個小木凳,徹底被兩個客人占據(jù)了。“為什么?”
小哥將炭盆最上面一層還未燃燒的木炭撥弄到旁邊,露出下面已經(jīng)燃的通紅的炭。這樣可以燒的更快,熱量也會更大。
“因為我看見了你的臉。”
“不是在這里,而是在門里。”
說到這里,小哥臉上透露出非常明顯的茫然。“在門里,我看見了你的來歷。”
“你和我們都不一樣。”
張海桐心中一凜,心想難道自己帶著記憶投胎的事兒被發(fā)現(xiàn)了?這感覺就像作弊被抓現(xiàn)行,既尷尬又害怕。
于是他立刻換了個問題。
“只是我?那這一趟多少有點虧了。”
小哥再次否定。“除了你之外,還有別人。”
“一個從來沒見過的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