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說一飯之恩,永世不忘。
田羹獻沒有一天不恐懼當年做乞丐的日子。餓肚子的日子并不好受,饑餓真的會將人逼瘋。當時的他在香港餓到皮包骨頭,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,躺在垃圾堆旁邊等死。
昆蟲和動物對死亡的感知非常敏銳。那個年頭人都吃不飽,何況是動物。
他倒在巷子里的時候,蒼蠅爬滿全身,野狗野貓都在旁邊觀望。一旦斷氣,它們就會蜂擁而至,享受這具剛剛死掉的尸體。
那個時候的田羹獻真以為自己要死了。
本來他都等死了。
直到一個人走進巷子里。
那個人走進來后,蒼蠅如同驚弓之鳥,瘋狂逃竄。野貓野狗受到驚嚇,也飛快離開巷子。
他進來的那一刻,昏暗惡臭的巷子都好像有了光一樣。
田羹獻原本趴在地上,臉埋著,看不清具體模樣。那人伸出腳輕輕一勾,將他翻了個面。
那個時候的他處于一種非常奇妙的狀態。整個人都在死亡的邊緣,身體里的意識非常模糊。但這模糊的意識之外,還有一個更加清晰的視角。同樣來自于自己,又不屬于身體。
這或許是人在瀕死時的保護機制,大腦特意讓身體保持一段時間的清醒意識,做最后的自救。
在自己被翻過來的一瞬間,他感覺到那個人出現了非常明顯的情緒波動。那種情緒名叫驚訝。
之所以強調這一點,是因為田羹獻當時第一眼看見他時,就知道這不是一個情緒外露的人。他很冷靜,甚至有點冷漠。也是這個時候,田羹獻才知道他如此年輕。
年輕人在自己身上看見了什么?
一個快死的乞丐,身上能有什么值得別人注意的東西?
田羹獻想要求救,之前給他一口吃的,能夠緩過今天。如果不是生病,哪怕靠吃泔水他都能活。
病來如山倒,病去如抽絲。他的病來的太快,快到他沒辦法填飽肚子,不過幾天就只能等死。
年輕人蹲下來,好像一點也不嫌棄他臟。格外修長的手指掐住他的臉來回翻看,臉上露出一點笑意。
田羹獻聽見他說:“沒想到還有意外收獲。”
聽完這句話,他感覺自己被什么東西裹了起來,丟在一輛板車上。隨后意識徹底斷片,再醒來的時候,環境大不相同。
頭頂是明亮的電燈,視野中一片純白。鼻尖彌漫著藥水的味道。從睜開眼到現在接收的所有信息都在告訴他,這里很干凈。
原本抓心撓肺的饑餓感也淡去許多,他感覺自己終于有了一點活人氣。
田羹獻以為自己死了,直到一張臉出現在視線里,擋住了電燈。他低頭看自己,僅僅只是單純的觀察,眼里沒有任何多余的情緒。
他問:“你醒了?”
田羹獻愣愣點頭。
“餓沒?”
“餓。”
田羹獻回答完畢,另一個聲音從不遠處傳來。
“看來恢復的很好。”那個聲音同樣年輕,透露出不符合年紀的沉穩。
幾組對話結束后,護士們進入房間,將他扶起來,并端上了飯菜。東西很清淡,對于田羹獻來說卻是美味。
直到現在,他都不知道這兩個人是誰,叫什么名字。
撿他回來的人身高大概一米七左右,比另一個人要年輕一點,十七八歲的后生仔。
另一個人坐在輪椅上,長相清俊,應該有二十多歲。
兩人正是張海桐和張海俠。
在田羹獻看來,這兩個人氣質都非常獨特。相比之下,他下意識對坐在輪椅上的那個人更加親近。
因為張海俠的長相雖然屬于清冷掛,但他沒那么冷淡的時候,更加平易近人一些。張海嬌當初更親近張海俠不僅僅因為她要照顧他,更因為她察覺到,張海樓與張海俠兩個人,張海俠心腸相對來說更軟一些。
他的容忍度遠大于張海樓。這意味著在張海俠面前,其實要比跟著張海樓更好混。
田羹獻眼里,張海桐就太惡人相了。雖然他掩蓋的很好,但眼睛是騙不了人的。在他認知里,看起來年紀更小些的張海桐有一種漠然。這種漠然會讓他隨時隨地結束某個人的生命。
他本以為這些都是幻覺,是臨死前的幻想。然而針尖刺破皮膚的痛感是真的,葡萄糖輸入血管的冰涼也是真的。
他真的被救了,而且享受了不得了的待遇。
難道自己是某個富豪流落在外的私生子?這兩個人是富豪派過來的保鏢?
雖然田羹獻很想洗腦自己這就是真相,但他爹再窮,也不可能典妻。他娘再窮,也不可能偷人。而他百分百確定,自己是爹娘親生的。因為他的臉完全集中了爹娘的優點長。
然而在他可以下床走動的時候,才發現自己的臉變了。
他的臉變的格外陌生,平平無奇。他不認識自己的臉了。
田羹獻忽然想起來,他醒過來后,醫生說他的臉至少一個月不能動。當時的他問:“那我就這么臟兮兮的過一個月?”
事實上,彼時田羹獻能感覺到自己已經被打理干凈了。這么問也只是不敢相信接下來的一個月他又要回到邋里邋遢的日子。
醫生說:“如果你不聽勸,我們就會斷掉目前向你供給的藥品。因為你不遵醫囑,我們醫院不喜歡自找麻煩。”
“你知道一個床位有多貴嗎?如果你不愿意治,現在就可以離開。”
醫生態度太強硬了,田羹獻瞬間泄氣。接下來一個月他真的沒有碰自己的臉,直到現在。
就在他惶惑不安時,身后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。
張海桐不知何時靠著衛生間門框,看著他說:“很恐懼這張臉嗎?”
彼時正是夜晚,慘白的電燈將他照的格外可怖。黝黑的瞳仁如同漩渦,叫田羹獻感到窒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