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剪西一蹬腿,醒了。
窗外月色清冷,他身上做噩夢嚇出來的冷汗立刻干了。
剛剛在夢里,從水里撈出來的那個人的臉硬是讓他做了一晚上噩夢。
……
幾天前。
……
何剪西的師娘聽見喊聲,連忙抓著漿往前面一扒拉。那團東西被他們扒拉過來一看,果然是個人在水上漂。
這人周圍的水都染成了淡淡的紅色。
船槳兩人弄到船邊上,兩人伸手套住水中人的胳膊往船上拽。
他很重,體重和身形看起來不太符合。
嘩啦一聲,這人上半邊身子便耷拉在船上。他面部朝下,頭發濕噠噠的貼在臉上。何剪西鼻子很靈,聞到了血腥味。
他自詡是個男人。沒有讓師娘涉險的道理。于是主動上前撩開這人半長不短的頭發。
抬起他的下巴,一張蒼白的還帶著殘妝的臉赫然出現在眼前。尤其是眼尾兩處紅色,還帶著淡淡的胭脂色。
正是跳海漂流至此的張海桐。
何剪西認得這種妝,只有那群南洋姐才會化。這種妝容水洗不干凈,要不是此人在海里泡了許久,也不會這副尊容。
師娘蹲下身看,呀了一聲。
“這是個男人,還是女人?”她往張海桐脖子上一摸,沒摸到喉結。又摸了摸搭在船里的身體,感覺沒骨頭一樣柔軟。一時有點確定不了性別。
何剪西看見張海桐的手,肯定道:“是個男人。”
那只手非常奇怪,食指和中指比其他手指長出一大截。而且男人和女人的胯骨不一樣,張海桐的屁股看起來不像女人。
……
何剪西摸到張海桐還有脈搏,他和師娘立刻將這人全從水里撈出來,讓人平躺在船里。這個時候兩人才看見張海桐手里還死死抓著兩把黑色的刀。
怎么掰都掰不開。兩人干脆都放棄了,就讓他這么握著。
師娘也不含糊,立刻開始救人。力氣大的何剪西都覺得胸口疼。
何剪西感覺這個怪人應該特別會浮水,從皮膚狀態來看他肯定泡了很久。
這么長的時間吐出來的水很少,而且有轉醒的趨勢。
說明他一直在有意或者無意的使用某種特殊的浮水方式。
何剪西從小見過不少人,他又是學會計的。哪怕對這個世界了解并不多,但聰明的腦瓜子和特殊的生活環境能讓他很快做出結論。
前提是當前環境不能超出他的接受范圍。
不然就難以宕機了。
師娘看張海桐有了點活人氣,便著手弄開破破爛爛被水泡的十分狼狽的和服。
衣服被被弄下來,他肩膀和腿上泡的漲白化膿的槍傷暴露無遺。
肩膀上面是貫穿傷,腿上的子彈還嵌在肉里。
加上這人身上亂七八糟的疤和那兩把刀,何剪西看的倒吸一口涼氣。
打扮奇怪,還受了傷。身上的到處都是疤。
娘的這家伙長了一張斯斯文文的面皮,合著是他奶奶的道上混的!
這副尊容說不定就是碰上尋仇的了。
心里有種不祥的預感。。。
……
船上多了個病號,師娘和他不得不馬上返航。他們下海的地方人少,這個時候也不是漁民大規模出海的時間。
到了岸上都沒人知道他倆撿了個人回來。
他們暫時把張海桐放在海邊的礁石上,用外套裹著,但沒打算帶回家。
師娘心善,但也不是盲目心善,好到什么人都往家里帶。
用她的話來說,他們已經仁至義盡了。
在這個世道生存,適當善意也要適當。
何剪西很慶幸這個決定,如果帶回去,他和師父師娘都不用等走私紅酒的事兒發現,然后被英國佬槍斃。直接就能一家三口整整齊齊在張瑞樸的橡膠園里喂野人。
嗯,用他們自己喂。
檳城州暗處屬于張瑞樸的勢力都在尋找張海桐,黑道和張瑞樸有拉扯的想找到他,和張瑞樸沒拉扯想換取金錢的也想找到他。
而張海桐本人,這個時候正在大海邊上的礁石上昏睡。
睜開眼時,上面是遼闊的天,下面是硌人的黑色礁石,手邊是隨風涌動拂過指尖的浪花。
還有手里緊緊攥著的刀。
我這是在哪啊……
身體根本動不了。
握著刀的手也僵了,伸不開。
身上海水的咸腥味和傷口處化膿的味道十分沖人,隱隱約約還有一些藥膏的香味。
看來確實被救了。
但差點曝尸荒野。
天上盤旋的海鷗虎視眈眈,隨時等待礁石上重傷瀕危之人死去,好分得一口肉。
張海桐現在手腳還有些失溫,身上那件女人外套倒是幫了一點忙。
又渴又累。
就這么躺了幾分鐘,意識徹底回籠后,張海桐掙扎著翻身,摔到礁石下的水灘中。
海水被太陽曬的微微發熱,勉強讓張海桐的手松了一點。
然后爬到干燥的沙灘上。
他的手指力量很強,扒著旁邊的石頭迫使自己坐起來。喘了兩口氣,垂眸看向小腿上的傷口。
海水泡的太嚴重了,直接就能從創口處看見一點子彈的尾巴。
“哎……”他呼出一口氣,仰頭看著天上久久不肯散去的海鷗。
像是在放空,緊接著抽風一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舉起刀,快準狠對著那塊肉狠狠一刺、一挑,將那顆子彈連帶著一些泡爛的腐肉剜出來,掉在地上。
鮮紅的血隨之而下,順著小腿和腳踝浸入泥沙。
張海桐從那個女人外套用刀割了一塊布,將傷口裹好。
爺爺的,頭一次干這種事多少有點子心理陰影。雖然不疼吧。
大概是傷口出了血,沒那種腫脹感,腦子也清楚了不少。
張海桐大概檢查了一下身體,肩膀上的傷口明顯處理過了。
腿上那個估計是何剪西他們不敢亂搞,所以沒動。
胸口有明顯的不適感,可能進行過心肺復蘇。
張海桐兩根手指輕輕按了按不適的地方,果然……肋骨有點移位,估計還有輕微骨折。
這是何剪西按的還是他師娘按的?
手勁這么大?!
張海桐呼吸一次就感覺胸口怪怪的。于是再次用老張家中醫手法,咔吧一聲給肋骨復位。
現在還是白天,他還真不好出去。萬一那老登的人在這附近,他不就寄了。
張海桐將兩把刀抱在懷里,縮到旁邊的礁石坑洞下閉目養神。
張家人除了可以控制進食和排泄,連睡覺都是碎片化的。這一點在小哥身上有很明顯的體現。
張海桐社畜當慣了,這種“一只眼站崗一只眼睡覺”式的休息方式,他也適應的很好。
天色漸漸暗下來。
陰冷的海風將張海桐吹醒,海灘之上寂靜無聲。
他爬起來,將刀別在和服的腰帶上,裹著外套爬出了礁石坑洞。
這里拴著零星幾只小船,張海桐隨便挑了一艘,劈斷纜繩。
他要坐這只船離開馬來西亞回大陸。
但很快,他就發現恐怕自己不能直接回廈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