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海桐在香港躺了將近一個月。
一個月沒怎么動彈,骨頭都快生銹了。人就是這樣,忙習慣了再停下來,身體里的怠惰性會反彈的特別厲害。
張海客有收攏張家勢力的意向,族人短暫回到香港后,又開始向外擴散,緊鑼密鼓完成最后的任務。包括各地任務收尾以及聯絡點隱匿。
各個檔案館也專門派人前去調停。張海桐和張海琪又回到了南洋檔案館。
上一次回來,廈門的天氣逐漸轉涼。這次回來,還是一樣的天氣。
張海樓不打算一起,他想留在族地多和張海俠待一陣子。
“我要走了,他又是一個人。總覺得那樣很沒品啊。”張海樓當時坐在花壇上逗弄一只貓,不知道是哪個小張從外面撿回來的。從此在張家大宅里吃百家飯,隨地大小睡。好像怕把貓咪嚇走,他說話的時候還輕輕擼貓。
張海琪沒說什么,只是點頭。
貓咪在陽光下的樹蔭中伸了個懶腰,翻身露出另一邊身子。張海樓只得繼續擼另一邊。
當任務全部分派下去時,族人們再次啟程,陸陸續續去往遠方。
北方發過來的密信越來越頻繁,很多都是張千軍萬馬帶筆。信件內容都是張勝安口述,他現在的手寫出來的字不夠工整,回不到從前的樣子。讓張千軍代筆也好,看著工整好看。
目前北方情況十分嚴峻,信中彌漫著肅殺的氣息。張海客眉頭皺的很緊,靜坐的時間越來越多。
彼時張海桐已經與張海琪離開香港,回到了闊別已久的廈門。再次站在港口,人群依舊熙熙攘攘。
北方殘酷的戰局似乎還沒有波及到這里。張海桐仍舊穿著普通的短打,和打扮齊整的張海琪走在一處有一種詭異的和諧。那是兩個階層的裝扮,放在一起卻沒有違和感。
來接他們的還是何剪西和他徒弟。
這是何剪西第一次見“張小姐”。
在廈門,但凡能夠接觸到董家的階層都知道張小姐是董小姐的至交好友。張小姐不愛出現在人前,鮮少露面。大多時候,她與董小姐共同經營的生意都是董小姐打理。
廈門沒人清楚張小姐來自哪里,只知道她的故土在北方,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。曾經留過洋,后來在董公館給董小姐當家庭教師。
也許是董小姐尊師重道,也許是張小姐真的有過人之處。她們關系十分密切。即便董小姐不出面,在廈門這片土地上也沒人敢給張小姐難堪。
何剪西下車后,對張海桐躬身,喊東家。至于并不是用董小姐身份回來的張海琪,他也恭恭敬敬喊一聲老板。
逢人都給三分面。何剪西在南樓見的多了,原本的倔脾氣不再那么明顯。他越來越沉穩,只是稱呼上的小事,不需要太糾結。
何況他在這里待了這樣久,很清楚這棟樓里真正的話事人是誰。看著是董家,實際是張家。
在這個時代做會計,并不是只要算好賬就行。得想明白誰是真正的老板,才能長久混口飯吃。
南樓這幾天沒有營業,對外宣稱樓內翻新,暫時不做生意。這倒是比較稀奇。一般大型的商業場所都會盡量避免關門歇業的狀態,少開一天就少一天錢。
但香港要來人,加上當前環境的不同,南樓內部幾個張家人還是決定暫時不營業。
何剪西領著張海桐和張海琪進入樓內,張海桐便停在一層,沒有繼續走。張海琪與何剪西單獨去往三樓。到了張海嬌房間前,他便不再繼續。而是敲了敲門。
門幾乎立刻打開,秋娘微微頷首,讓出一條路。
何剪西看著緊閉的房門,沒有任何窺探欲,直接往下走。
張海桐隨意挑了一個散座,屈膝坐下,靠墻假寐。
何剪西不好打擾他,坐回柜臺后打算盤。他在這里的日子日復一日,從未變過。一天不打算盤,就覺得缺了什么。
算盤聲不絕于耳,直到有人從后院出來,站在空蕩蕩的大廳之中。
何剪西抬頭看了一眼,出聲問:“小少爺,你怎么到前面來了?”
少年穿著長衫,身上帶著些文人氣。他長得和張海嬌有些像,年紀輕輕,卻和張海嬌一樣早熟。
少年的目光落在張海桐身上,眼神閃了閃。他邁步上前,靠近張海桐不過幾步之遙時,發現張海桐不知何時睜開雙眼看他。
明明是坐著的,還是靠墻的姿勢,看向他的眼神卻居高臨下。
少年立刻停住,臉上閃過慌亂,很快平靜下來。
何剪西下意識站起來,又定在原地不動了。好像兩人沒什么沖突,他站在原地,聽見小少爺問:“你是張海桐嗎?”
少年是張海嬌的弟弟。張海嬌成為南樓明面上的掌柜后,帶著她弟弟一起跟家教識字。等年紀夠了,便把弟弟送到學校上學。
無論在哪個年代,讀書都是很要緊的事。只有認識字,有學問,人才能少吃點虧。
南樓所有人都默契的不對他提前樓內事務,尤其是那些張家人。
何剪西對張海桐的印象還停留在南安號上。他總覺得張海桐身體中藏著一只可怕的兇獸,隨時會撕開他看起來平靜溫和的表象,露出猙獰的獠牙。
他殺人不眨眼的。
偏偏是這樣的人,又會在事后和自己耐心的講話。
這讓他經常想不明白張海桐當前到底處于什么狀態。
但至少現在,他應該沒有任何負面想法。
這是何剪西聽見少年直呼其名后,站起來又停住不動的原因。
他聽見張海桐輕聲說:“是。我叫這個名字。”
張海桐坐直身體,看著對面的孩子。“你和你姐姐長得很像。”
“樓里的姐姐們也這么說。”少年語調沉靜。
張海桐點頭,問:“她給你取名字了嗎?”
“我跟她姓,不從海。單名一個陳字。”張陳一眨不眨望著張海桐,再次問:“你們是來找我姐姐的,對嗎?”
“要干什么?”
張海桐卻反問:“很想知道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