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皮阿四在廣西逗留了一段時間。回盤口辦事的時候,帶來一個年輕人。
跟幾個盤口的瓢把子對完賬,場面上已經(jīng)不太好看。每年對賬,總要出些幺蛾子。
這些年動蕩流離,陳皮本就乖張的性格越發(fā)冷硬血腥。凡是犯在他手上,多半沒有活路。
黑瞎子很多年不做國外的生意,已經(jīng)回來許久。如今九門里,就陳皮的生意盤的最大。
不同于解家,陳皮只做倒斗的生意。是個很純粹的土夫子。
黑瞎子掛了身份在他名下,這人又給得起錢,膽子也大。給陳皮做活計危險,賺的卻很多。
黑瞎子的名號是正經(jīng)做生意拼出來的,那些人怵他。因此今天對賬,是他來壓場子。
諸事料理完畢,地上還淌著血。黑瞎子就坐在這亂七八糟中間剝瓜子,漫不經(jīng)心的。剝個瓜子都像在逗貓逗狗。
他剝了半天,終于湊夠一個掌心。
黑瞎子看著張起靈走過來,居高臨下看著自己。那雙清凌凌的眼睛一看就知道不記事了。
當年放在外面當掮客的時候,見過這種情況。不過那些人可沒有啞巴賞心悅目,也沒啞巴有意思。
黑瞎子笑著抬頭,把瓜子仁遞給他。“來點?”
張起靈搖搖頭,緊接著問:“你認識我?”
黑瞎子收回手,示意他坐。
炭盆里的火炭燒出一層淺淺的灰。
黑瞎子還是把那把瓜子仁塞進張起靈手里,說:“認識。”
“我們算,故交。”
張起靈看著手里的瓜子仁,沉默良久,說:“我不記得了。”
平淡的像是喟嘆,又像茫然。
黑瞎子笑意不變。“看來你記性不好。不過沒事,我還記得。可以慢慢說。”
“啞巴。”
依舊是這個稱呼,只是中間,已經(jīng)隔了好多年。
……
陳皮阿四向來會使喚人。
黑瞎子一個人對著張起靈講了很久,對面真像個木頭,頂多嗯兩聲就沒了。比德國那會兒還悶,那時候好歹還配合自己開玩笑呢。
民間有女人一孕傻三年的說法。
黑瞎子覺得啞巴是一傻悶三年。
這人腦子不好使的時候,話就格外的少。少就算了,還會套路自己。
這才一個照面,就摸清了自己的脾氣。就算只是嗯兩聲,還能嗯出不同的語**感。黑瞎子一講上頭,再有個人捧哏,交代起來一套又一套。
等他們說完,炭盆也燃盡了。
伙計在外面敲門,問:“兩位爺,要添水嗎?”
添水什么時候不能添,那么久都沒動靜,現(xiàn)在才來問。黑瞎子和張起靈對視一眼,前者身子往后一仰,語調(diào)飛揚的問:“是不是四爺叫啊?”
伙計陪笑,隔著門說:“四爺說要開席了,大家一年下來不容易,吃頓飯樂呵樂呵。讓二位爺趕緊的過去,別耽擱了。”
這哪是陳皮阿四能說出來的話,分明是伙計給自家太爺臉上添光,說出來面上好聽。
黑瞎子將手里沒剝完的瓜子一撂,沖張起靈說:“走吧。”
兩人一前一后出門。
今年大概生意不錯,陳皮手底下人訂的地方很豪華,坐那吃飯跟皇親國戚似的。
黑瞎子坐下,張起靈就在他旁邊坐了。倆人都不喝酒,黑瞎子這人其實也不太主動講話。有人來說兩句,他就跟著講一些。人情世故得心應(yīng)手。
吃過飯,伙計們跟陳皮見過禮后,三三兩兩結(jié)伴走了。眼看陳皮有話說,黑瞎子和張起靈都沒動。
這老家伙每次給自己派活兒,都是私下里單獨講。現(xiàn)在啞巴也沒走,估計這事兒還得他倆干。
什么事得他倆一起干?
送死?
黑瞎子想的很多,面上波瀾不驚。
陳皮阿四仍是那副陰惻惻的樣子。他問:“你倆認識?”
陳皮既然問,就說明他肯定知道了什么。黑瞎子也沒瞞著,隨意點頭。張起靈發(fā)覺他身上名為警惕的情緒,兩人這時候的想法差不多。
氣氛緊張之時,陳皮阿四卻說:“認識就行。”
他看著張起靈,轉(zhuǎn)頭對黑瞎子說:“你帶他轉(zhuǎn)轉(zhuǎn),學(xué)學(xué)怎么過日子。”
黑瞎子:“啊?”
陳皮阿四:“他什么都不會,跟這個社會暫時性脫節(jié)了。我沒時間帶人,最近也沒事派給你。干脆你帶,別來煩我。”
說完也不等黑瞎子說話,起身就走了。
陳皮阿四不想跟張起靈相處,也是出于某種別扭的心理。亂七八糟的事跨過太多年,陳皮和他講過一些。
告訴張起靈某些往事,對陳皮有利。至少能讓張起靈安心待在盤口,方便自己行事。但帶一張白紙熟悉社會,就交給手下人吧。
黑瞎子轉(zhuǎn)頭去看張起靈,張起靈也看他。兩人瞪了半天,瞎子問啞巴:“你住哪?”
啞巴搖頭。
意思是剛回來,沒安排。
“得。四爺真會使喚人。”說完,他起身往外走。“今晚你跟我將就,我住的地兒便宜,單獨給你開個房。可別說老同學(xué)不想著你啊。”
又絮叨道:“真沒想到咱倆不當學(xué)生幾十一百年之后,竟然在同一行里就業(yè)。以后咱倆還得一起混飯吃呢。”
回去的路上有一片夜市,賣什么的都有。價格特便宜,愿意找也能買到好的。至于衣服褲子,更是到處都有賣。
黑瞎子就帶著張起靈亂逛。
都說了第一天來,身上肯定啥也沒有。黑瞎子也沒管什么尺碼不尺碼的了,比著感覺差不多的,把穿的用的都給配齊了。
至于外套。
他看了看張起靈身上那件衛(wèi)衣,轉(zhuǎn)頭指著老板那一個掛著好幾件均碼衛(wèi)衣的架子,豪橫的說:“全包起來。”
男士衣服就那幾個顏色,一個架子上黑白灰藍褐色要素齊全。還有一件大紅色,背后印著一個超人圖案。
被張起靈挑出來丟回架子上。
兩人提著大包小包回到旅館,像剛進完貨的二道販子。
黑瞎子感慨道:“咱第一次見面,都挺人模狗樣。”
“現(xiàn)在見面,倒是接地氣兒多了。”
他說話還有點京腔,說這話時一點也不落寞,倒是很開心。好像這個世界上,已經(jīng)沒有什么能讓黑瞎子難過的事了。
人生在世,快樂一天是一天。
至于張起靈,他只是沉默的聽黑瞎子說話,默默提著自己的衣服走在旁邊。
霓虹燈胡亂閃爍,亂七八糟的彩光將兩人照的忽明忽暗。與上個世紀相比,這會兒他們走在路上竟然不太光明正大。
畢竟和當學(xué)生的時候不一樣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