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要走了?”
面對張海客閑的詢問,張海桐先拿過剛剛蓋過章的文件,隨意點點頭。
“有人請我去一趟杭州。”張海桐將文件隨便折了兩折塞進衣兜里。“那里的事當(dāng)年就是我辦的,現(xiàn)在還得我去。”
“我這狀況,待在家里也是等死。走在路上,能做點事就做一點。甭管為了誰,比等死好點。”
張海桐雙手插在兜里。
蓋章的文件主要用于申領(lǐng)任務(wù)資金。按照兩人的關(guān)系以及張海桐的地位,其實他完全可以直接從族里劃賬。
張海桐比較有原則。按照規(guī)矩辦事,才能最小限度避免后續(xù)的麻煩。
然而他大概不知道,這次申領(lǐng)的任務(wù)資金,恐怕太少,遠不夠支付即將到來的大訂單。
張海客說:“我讓海樓跟著你。”
“都行。”張海桐往門邊走,剛拉開門,聽見張海客說:“注意身體。”
張海桐沒回頭,只是擺擺手。
張海客看他消失在門外,只留下關(guān)門的聲音。辦公桌上的日歷寫著2002年,日歷旁邊仍舊放著一張大合照。
這張大合照不是剛來香港的那張。最早的那張里面,有一些族人已經(jīng)不在了。壽終正寢的寥寥無幾,這種結(jié)局對于張家人來說比較困難。
自從1977年后,世界各地奇異事件出現(xiàn)概率越來越高,幾乎是井噴式發(fā)生。
族內(nèi)好容易緩和的神經(jīng)再次緊繃,每一個張家人都在高負荷運轉(zhuǎn)。
最近一次拍合照,是1999年過渡到2000年那個夜晚。
照片里第一排中間有一個空位,那里應(yīng)該是族長的位置。歷年大合照,這個位置都是空出來的。
張海客和張海桐在族長空位坐邊,張海客更靠近中間一點。
照片顯色不大好,整張照片蒙上一層冷冷的色調(diào)。連暖色的紅燈籠都暗了幾個色調(diào),看著不大喜慶。
照片里的每一個人的面容都是朦朧的,自帶柔光。張海桐穿著白色襯衫,望著鏡頭笑容淺淡,他雙手放在背后,和張海客挨得很近。
那件襯衫還是張海俠買的。張海俠離開太久,記得的尺寸沒問題,只是張海桐穿著有些空。
當(dāng)時拍照的時候,張海桐還說:“老這樣空著也不是辦法啊。”
“咱找找有沒有小族長的信物,到時候咱倆一人站一邊,捧著族長信物放中間。那樣才協(xié)調(diào)。”
他說這話的時候,臉上病氣十分濃重。即便是笑,看著也十分單薄。
張海客想了想他倆捧著一個小玩意兒跟一大家子人拍照的場面,感覺不像拍大合照,像公司剪彩對外展示家里的吉祥物。
大合照也不是年年都拍,間隔時間也沒有定數(shù)。只是2000年比較特殊,跨世紀的一年。
當(dāng)時張海桐說:“咱家還記這個?”
張海客沒明白他怎么會問出這種問題。事實上這也不是張海桐會認真詢問的問題,更像調(diào)侃。
調(diào)侃壽命這么長的家族,也很在意一些細枝末節(jié)。
明明從大局上看,被犧牲的族人太多太多。
這也是一種微不足道的改變。人文關(guān)懷確實比一百年前好太多了。哪怕張家人壽命悠久,對這種特殊日期也會上心。
人對時間的感知非常重要。失去這種感知,就會渾渾噩噩,墮入虛妄的深淵。
張家人也會感慨時間的珍貴。并不是擁有很長的壽命,就可以肆意揮霍。那會得來慘痛的教訓(xùn)。
在張家,其實沒有享樂的說法。
就像張海桐從前也會跟張海客說再也不出外勤了,每次事情來了,該怎么樣還怎么樣。
張家的每一個人都像上了發(fā)條鬧鐘,總是有條不紊的執(zhí)行所有事件。
張海客看著那張照片,手指落在日歷上,將那頁已經(jīng)快要過去的月份翻走,露出即將到來的下一個月。
……
張海客所在的樓層里有許多負責(zé)文職的族人。
張海桐走在亮著燈的走廊上,路過一間又一間辦公室。有的開著門,有的大門緊閉。他交了單子,和管賬的族人說還是老賬號,就離開了這棟樓。
外面下著雨,族地里臨時開啟的燈散發(fā)著模糊的光。霧氣朦朧,綠葉沉浮。
香港多雨。
隨著城市化不斷發(fā)展,雨水和這座城市融合的恰到好處。繁華擁擠的都市大樓亮起燈后,在雨天看起來像賽博朋克一樣絢麗。
族地卻與外面完全相反。
這里的建筑仍舊仿照本家大宅,基本是中式建筑的底子。下雨的時候有些鬼氣。
張海桐感覺冷,手也是冰的。這種冷讓他夢回當(dāng)年勇闖藏區(qū),從雪崩里爬出來的時候。
然而現(xiàn)在只是在下雨而已。
他撐開傘,雨水從傘邊落下。
收拾好行李的張海樓已經(jīng)等在門邊,他遞過來一件外套。
收傘,上車。
再次撐開傘,張海桐再次回到杭州。
2002年的杭州,與上個世紀的杭州大相徑庭。
對于張海桐而言,這幾年好像只是眨眼一瞬間。記憶都是模糊錯亂的,每次回想莫名煩躁。大腦宕機,有一種指甲刮擦黑板的惡心感。
無法控制的睡眠令人失去對時間的感知。
直到某一天,聽到某些事。混沌的當(dāng)下忽然好轉(zhuǎn),張海桐就覺得自己好像好了一些。
杭州的雨落下來,張海桐的大腦迎來久違的清醒。
他又回到這里,這個一切故事開啟的城市。
水汽迎面而來,張海桐冰涼的手指旋開杯蓋,喝了兩口熱水。他太久沒出門,也太久沒坐過火車,一時間有點難以適應(yīng)。
一路上沒吃什么東西,胃里都是空的,倒也不餓。張海樓話都變少了——張海桐沒有精力和他聊天。
張海樓問他還要不要喝水,張海桐擺手。
“走吧,我們先找個地方落腳。”
“這回可不好再住別人家了。恐怕主人家也不方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