事情最后，吳邪只聽見吳三省瘋了一樣大喊我明白了。然后抓起包就往外跑，邊跑邊說讓他就在這里照顧潘子。

吳邪大喊：“那個小哥現(xiàn)在就在醫(yī)院！咱們直接去問他啊！”

然而吳三省理都沒理，甩開腿狂奔，沒幾秒鐘就下樓了。

吳邪：“誒！你聽見沒啊！”

顯然他三叔根本沒聽，就像聾了一樣直接跑出去，這會兒估計都攔上車了。至少吳邪跑出去的時候，大街上哪還有吳三省的影子。

這個時候他才想起來現(xiàn)在他娘的是信息時代，打個電話又不會死。他趕緊掏出手機，卻見上面已經(jīng)發(fā)來一條信息。

“問不出來東西的，有些事，得自己辦。”

此時的吳邪并不清楚，這是他跟他三叔匆匆別離匆匆相見的一個序章。以后每一次，都是如此。

但吳邪偏不信邪。

他現(xiàn)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，望著不遠處慘白慘白的醫(yī)院建筑，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。

他去不遠處的水果店買了一個果籃。上一次是疏忽了，這次再上門可不能空手。

……

“大概就是這樣吧。”張海桐握著一瓶礦泉水，給自己灌了一口。

吃過飯總不能還在房間里坐著，張海桐帶著小族長下樓走了一圈。他們已經(jīng)辦理了出院手續(xù)，打完點滴，他們第二天早上就會離開。

現(xiàn)在他跟張起靈坐在醫(yī)院的花園的小長凳上。小族長聽，他講。

張海桐真覺得自己一天把半年的話都講了。

講到最后，用一句“大概就是這樣吧”收尾。

其實他已經(jīng)講完了，講了所有他能知道的東西。他只是不確定，這些東西在張起靈這里是否有用，又是否真的說全了。

小哥聽完，倒是默默良久。兩人中間，只有張海桐抓著瓶子喝水的聲音。

喝到最后那瓶水已經(jīng)見底了，他不得不仰頭喝掉最后一點。就是這個動作，讓他看見身后病房樓上窗戶邊的吳邪。

吳邪正向下看，張海桐叼著瓶子向上看。

兩個人的目光就這么撞在一起。

吳邪使勁揮手。

張海桐抓著瓶子的手松開兩根手指晃了晃。

吳邪的頭縮回去了。

張起靈好像在發(fā)呆。看樣子大腦正在高速運轉(zhuǎn)，以至于無暇顧及外界反饋了。

張海桐懟完一瓶礦泉水，感覺舌頭上那種又苦又酸又辣的感覺終于被沖散。

他剛想扔掉瓶子，卻聽見小族長問：“那個藥喝多久了？”

張海桐擰瓶蓋的手微微一頓。半晌說：“我記不清了。”

小族長又問：“什么病？”

張海桐指了指自己剛剛灌滿藥汁和礦泉水的肚子。“胃有點問題，吃藥維穩(wěn)。”

小族長卻直接靈魂發(fā)問。“還能活多久？”

“……”張海桐轉(zhuǎn)頭去看張起靈，卻發(fā)現(xiàn)張起靈也在看他。

一個人身體好不好，很容易就能看出來。何況張海桐已經(jīng)病的很嚴(yán)重了，他臉上的憔悴不是易容能夠呈現(xiàn)出來的效果。

那種發(fā)自靈魂一樣的死氣，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周圍的人他命不久矣。

“大概，還有個好幾年吧。”張海桐也摸不清楚自己還能撐多久。但根據(jù)目前的狀況來看，恐怕真的沒幾年了。

他又補充了一句：“第二次了，上一次你也這么問。”

張海桐懷疑后面他或許還會問一次。

死字當(dāng)頭。張海桐還是沒摸清楚那件事——關(guān)于自己在這里死掉之后，另一個世界的他會是什么狀態(tài)。

前幾次回到現(xiàn)實世界——他姑且把那個世界稱之現(xiàn)實世界，張海桐就發(fā)現(xiàn)兩具身體越來越像。

傷疤、疼痛，幾乎是實時反饋。

不同的是，現(xiàn)實世界的身體的體力正在接近他這具身體的巔峰期。而現(xiàn)在用的這具身體，已經(jīng)漸漸走向衰弱。

他不清楚這一世死亡之后，另一個世界的他是不是也要死去。

還是說，會變成生命的延續(xù)。

張海桐并不敢奢求，也不敢想太多。

其實活這么久，見過不一樣的風(fēng)景，有了親人朋友，已經(jīng)都足夠了。更多的，似乎有一些奢侈。

說到這件事，他便思緒紛雜。在香港那幾年，張海桐無事可干，想了很多事，往往無疾而終。

放在床頭的本子全是他劃出來的亂碼，中性筆只在上面留下凌亂的劃痕，全都是沒有意義的東西。

所以他來杭州了。

一切故事發(fā)生的地方。

張海桐是這么想的。就算是死，他也要死個明白吧？

所以他就來了。又開始忙碌。

死到臨頭，張海桐反而松懈了，覺得一切都無所謂。

從前剛到這個世界的防備和冷漠，嗜殺好斗，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。現(xiàn)在張海桐，已經(jīng)泡在了時間里面，重復(fù)著三輩子都如此熟悉的時空，在被稱之為新時代的二十一世紀(jì)里生活，

陽光很溫和，風(fēng)也很溫和。時間如此緩慢，他沉醉其中。懶散的像一個徹夜不歸家的浪蕩人，開著和任務(wù)沒有任何關(guān)系的書店，每天兢兢業(yè)業(yè)算賬、進貨、賣書。大把浪費時光，浪費在瑣碎的事情上。

他在這個世界認(rèn)識的人里，除了張家人，幾乎都化作黃土。

張海桐已經(jīng)有些茫然了。他很久不用刀了，也太久不殺人。他不再鋒利，嗜殺好斗都成了過往，血與火在這個世紀(jì)早已消失。

那些猙獰冷冽的過往都落在張海桐腳下，塵封在路里。

他也要沉醉在這樣的日子里，像漸漸老去的刀。

張海桐靠著椅背，又重復(fù)了一次。“大概還有幾年吧。”

張起靈問：“不會好了嗎？”

他們已經(jīng)認(rèn)識了很多年，跨越整整一個世紀(jì)。當(dāng)過往被這個人說出來時，他似乎能看見一張又一張畫卷。

張海桐講述過去的感覺和黑瞎子完全不同。黑瞎子娓娓道來，像北歐深夜酒吧里的一杯褐色的酒。冷峻、酷烈，帶著些致命的幽默。

張海桐的講述，更像此時此刻。他們坐在椅子上，用不痛不癢的語言，說一些看似不痛不癢的過去。

張海桐點頭。“族醫(yī)說能養(yǎng)。”

兩個人又開始沉默。前路茫茫，叫人無話可說。

他們坐在太陽下，很快太陽要往西邊走，建筑下的陰影便從小腿爬上來。

兩個人坐在這歲月靜好，病房里反而很熱鬧。

吳邪把果籃放著，剛想下去找人，張海樓提著水壺進門。兩個人差點撞上，吳邪幾乎能看見這人耳朵上那只小巧青銅鈴鐺耳飾上精致的花紋。

張海樓往后仰了仰，皺眉問：“你干嘛呢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