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96年,香港張家私人醫院內。
電視里正在播放新聞聯播。
開場音樂結束后,張海平忽然走進來,把電視聲音調小了一些。
張海桐此時對聲音非常敏感,他本來開的聲音就不大,被張海平一調整,耳朵被迫變得更靈敏。
張海平丟開遙控器,抬手貼在張海桐額頭上。又摸了摸自己的額頭,半晌道:“桐哥,你好像又發燒了。”
“退燒貼在哪里?”
張海桐剛伸手,想指一下旁邊的抽屜。后來干脆自己拉開抽屜,扯出來一張啪一下摁腦門兒上。
張海平看他那利索的樣子,心里總有些不得勁。這人正生著病,還看些費神的東西。
雖然這么想,張海平也沒干涉他的行為。天天病著,也走不太遠。活動范圍就那么大,對于從前天南海北跑來跑去的張海桐來說,這么點活動空間確實逼仄。
病中的張海桐變得溫柔了許多,眉眼之間沒了那股戾氣,好像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似的。
張海平將保溫桶放在床頭柜上,一邊往外拿東西一邊說:“我媽擔心你,讓我帶點東西過來。你現在有胃口嗎?”
他將一碗熬的不見油花的湯端出來,又從拿出一碟小青菜和小碗南瓜粥。
“幫我謝謝阿姨。”張海桐捧著湯,喝了一口。湯燉的很鮮,而且還熱乎,喝進去整個人都暖和了不少。
私人醫院會專門給張海桐提供餐食,但張海平他娘不太放心。兩人認識這么多年,張海桐在他家吃的飯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。
基本是同輩人,海平他娘多少帶著點長輩心態,抽手多照顧一些。
張海平看著周圍簡單的擺設,目光落到一本復印文件上。那本復印件很粗糙,整本直接用訂書機裝訂。
封面上沒有任何內容,整本大概有二指厚。上面翻閱的痕跡很重,明顯主人一直在查看。
張海平看了一眼,沒放在心上。
等張海桐吃完了他才繼續講話。“桐哥,你最近病情反復,要少費神。文件什么的也少看。”
“啊?”張海桐被這句話說愣了。轉頭去看床頭柜上的東西,上面除了花瓶就是一本復印件。
那是他復印下來的張瑞山的日記。
原件經過那么久,紙張有點脆了。為了不損壞,他才弄了一本復印件。
這樣翻來翻去也不用小心翼翼的。
但面對好友的關切,張海桐并未反駁,只是點頭答應。實際上他已經很久沒碰過族中事務了。
沒有要處理的叛徒——除了非洲、澳大利亞、中亞和南美洲,其他地區的家族分處都已經趨于穩定。不需要張海桐千里迢迢跑去將人做掉,這種分部的人自己就能處理。
目前也沒有需要批閱的公務——張海客是這方面的好手,他的助理至少有兩個。實在搞不定還有張隆升幫忙。
當然更不需要出門辦事——他目前的身體狀況無法支撐長途奔襲帶來的體力消耗,長期扎針吃藥讓他的身體暫時處于比較虛弱的狀態。
強健了一百多年的身體頭一次感覺到心悸,張海桐對這種狀況非常熟悉。上輩子快死的時候就這樣。
一切的一切都停止了。仿佛末世來臨后,所有社會機構都停止運作。
這讓張海桐的日常規劃在最開始的兩個月變得一塌糊涂。
他花了一點時間,才重新確定要干什么。
把以前沒讀的書讀完,沒看的東西看完。至少腦子不能停下來,又不能想太多。
張海平察覺到張海桐心不在焉,不過這種時候最好不要詢問。病人可以隨心所欲一些,什么都管著,反而容易出問題。
張海桐將碗放在保溫桶旁,房間里還在播放新聞。張海平在旁邊收拾,時不時說點外面發生的事。
族人們生活在一起,每天能聊的事很多。張海平每次來都跟張海桐講講,住在醫院太久,他桐哥整個人都沒精神。
和從前的累全然不同,現在的張海桐是身累心也累。話也懶得說,走兩步好像就累了。
族醫反饋過很多次,說他睡眠質量也不好。常常在該睡覺的時候焦慮的睡不著,不該睡覺的時候又很困。
可能是神經衰弱和焦慮性失眠。
當時張海客過問病歷的次數非常頻繁,張海平并不清楚這么頻繁的意義在哪里。
張海客諱莫如深,開玩笑似的說:“關心關心我的左膀右臂。他要是死了,好多活我都要自己干,很累的。”
張海平了解這人的尿性,嘴上亂七八糟跑火車,忽悠人什么屁話都能講。當年剛來香港的時候,張海桐負責武力壓制,他就負責腦力壓制。
他對那張嘴攪弄的風云危力至今記憶猶新,何止現在這兩句玩笑話。
張海平也不是不知道張海桐睡不好,他本來以為這是生病的原因。張海客也沒告訴張海平其他含義,就這么囫圇著過了。
此時此刻,他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,張海桐也盡力回應。張海平如果停下不講,張海桐還有延遲。
大概遲個四五秒,才會看向張海平,詢問不繼續講了嗎?
張海平又好氣又好笑。“桐哥,你最近是不是又睡不好覺?”
張海桐下意識摸了摸眼睛,有點無奈的說:“我也不想,但是眼睛一閉就特別清醒。眼睛一睜,又很困。”
“剛睡著沒多久就醒了,再閉眼就睡不著了。”
張海平往外掏蘋果的手一頓。“族醫給你開安眠藥了嗎?”
張海桐搖頭。“族醫不建議。”
張海平:“是不是運動量不夠的原因?”
張海桐還是搖頭。“累不累我還是知道的。”
不知道是不是錯覺,藥吃多了燒心。越吃越想吐,可是不吃又難受。
張海平無話可說,抓蘋果的手指不自覺用力。張海客一直觀察病歷,總不能真的只是擔心人家吃不好睡不好吧?
他對這人有點濾鏡,總覺得張海客不會做無用功。
就在張海平胡思亂想的時候,張海桐的聲音幽幽傳來。
他說:“我最近,總做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