雷家主的慘叫打破了沉默。
張海桐想了想,沒有離開,而是緩緩坐下,和另外兩個人戳地皮玩兒。
靠得近的小張們過去看了一眼,把雷家主拖了上來。
雷家主喊:“媽呀。”
張海客憋不住想笑。
張海桐面部管理比較到位,轉(zhuǎn)頭還算正經(jīng)的問:“怎么回事?”
“附近野獸多,有一些撞見了就殺了。能吃的掏了內(nèi)臟掛在外面風干。他可能看見了。”一個小張回完話,有點無措的問:“怎么辦?”
張海桐真的很想笑,他覺得雷家主純純倒霉。還特別不經(jīng)嚇,也不知道后面進去修張家古樓后得嚇成什么樣。
密洛陀的樣子可比尸體嚇人多了。
“抬進棚子里緩緩,給他倒熱水。”
聽見張海桐的話,小張立刻把人扛肩膀上進去了。
張海客問:“你到底怎么回事?”
張海桐沒理他,而是直接問小哥。“你用你的血救了幾個人?”
“就一個,其他太多了不行。而且那個人要死了,只能用血。”小哥很實誠。
“我們得殺了他。”張海桐說:“他活著會給張家?guī)砭薮蟮臑?zāi)難。”
“這不是我們能決定的。”張海客神情漸漸嚴肅起來。“你看看這里,這里的人絕對不能離開,也不會外派。”
“且不論你說的真假,至少現(xiàn)在我們已經(jīng)無力管這些細枝末節(jié)的事了。”
張海客說的斬釘截鐵,小哥也并未反駁,他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是質(zhì)疑自己先前的好意嗎?
“什么叫無力管轄?”張海桐皺眉。“百足之蟲,死而不僵。”
“已經(jīng)僵了。”張海客搖頭。“你以為,現(xiàn)在我們極力修建張家古樓是為了什么?你覺得什么時候,一個龐大的集體會轉(zhuǎn)移自己最重要的東西?”
張家本身對于金錢的概念已經(jīng)沒有世俗意義上那么沉重,千百年來,他們積累的財富早已數(shù)不清。
除此之外,最重要的就是張家人經(jīng)歷的所有歷史、收集的資料和他們的尸體。
張家古樓,本身就會儲存尸體、歷史和資料。
而財富,在西藏。
往些年張海桐運送過。
當災(zāi)禍來臨時,個人和集體都想方設(shè)法保護好自己最重要的物品。
比如金錢、比如家人。
張家,末代已至。
張海客一個人絕不可能下這樣的定論。這是整個張家高層的共識,沒有一個人反駁的共識。
不同的是,一部分已經(jīng)放棄抵抗,甚至在謀求后路。
一部分則還在積極救援,保留火種。
小哥、張海客乃至張瑞山,都是這一派。
張瑞山不是多信任小族長,而是只能信小族長。
如張海客所說,現(xiàn)在能調(diào)動的已經(jīng)是張家最后能用的人了。
……
張海桐摳了半天地皮,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絕望。
這種絕望和死亡是無法相提并論的。
就像你生活在一個秩序井然的國家,你按部就班好好生活,換取需要的一切。
然后某一天,這個國家的國王忽然單獨告訴你,說國家就要滅亡了。我們現(xiàn)在在做最后的準備。
而外面的臣民依舊在按部就班、井井有條的生活。
他們種地、做工、售賣,甚至若無其事的談笑。
一切殘忍地、良善的,光明的、黑暗的,都若無其事在王國之中運行。
這叫得知真相的你怎么繼續(xù)生活?
你甚至不知道怎么接國王的話。
這種絕望伴隨著巨大的茫然。大廈將傾,何其哀也?
張海桐知道張家會倒,會勢微,會出現(xiàn)這樣那樣的問題。
但從來沒想過,一切的終焉來的如此之快。
他聽見張海客譏諷又倉皇的話語,在綠葉深深的樹林之中游蕩。
“一個有擔當有回轉(zhuǎn)余地的家族,不會讓一個小孩子承擔重任、出生入死。我和他,”張海客指了指小哥。“我們兩個人,在兩百年前的張家,甚至下地的資格都沒有。”
“至于你,恐怕還在本家做些無足輕重的小事。那個時候的張家根本輪不到小孩子指手畫腳,也輪不到外家深度參與家族事宜,甚至掌握話語權(quán)。”
“同樣是去往藏區(qū)做事,領(lǐng)頭的一定是本家人。”
張海客還笑得出來。
“族長是冤大頭。我是自愿當?shù)脑┐箢^,那你呢。”
張海桐聽他問,心里立刻咆哮:我他爹的都不知道自己是冤大頭啊!
我只是在按部就班的生活啊!
我這樣都算怨種,那小哥不純純炮灰。
張瑞山不純純自我獻祭了?
這老登到現(xiàn)在都還在盡心籌謀,沒有一點要叛變的樣子。雖說擅權(quán)了些,但確實也是做實事,有幾分顧命大臣的味兒。
張海桐沒意識到自己的表情有些扭曲。
他張了張嘴,剛想說那他自己去。千里追殺也要弄死那個姓莫的。
然而這個想法很快就夭折了。
“你不能在這里待下去了。”小哥坐在旁邊,頭垂的低低的,像一只在尋找螞蟻的黑色貓貓。
“族里的意思是,讓你回本家那邊。”張海客眼神沉沉的望著他。“有些東西,需要可靠的人運送。”
……
等雷家主緩過勁時候,張海桐一個人坐在篝火旁發(fā)呆。他靠著樹干,火焰的顏色將他身上單調(diào)的色彩變得溫暖,連沒什么人情味的臉也有了幾分緩和。像睡蒙了一樣。
他走過去時,張海桐根本沒動。這家伙不可能察覺不到自己過來了。
真的在想事情?什么事情想的這么入迷。
雷家主不理解張海桐這個時候的怔忪,也不清楚他到底經(jīng)歷了什么。
只看見張海桐忽然埋首,惡狠狠揉了兩把頭發(fā)。
然后從火堆里扒拉出來兩個紅薯,穩(wěn)穩(wěn)丟進雷家主懷里。
然后自己捧著剩下的那個紅薯,三下五除二剝開外皮,直接上嘴啃。
雷家主燙的兩只手來回轉(zhuǎn),都快搖花手了,愣是沒覺得這紅薯可以吃。
他看著張海桐,有點不忍心的問:“海桐兄,你不疼嗎?”
張海桐沒理他,只是一口口吃紅薯。
雷家主好脾氣的住嘴了,將紅薯放在地上等它不那么燙。對于張海桐的反應(yīng),在整個張家古樓工程結(jié)束后,面對驟然更迭的朝代,雷家主才徹底理解那是什么。
此時張海桐腦子里已經(jīng)沒有任何事了。
他只是覺得:
事已至此,先吃飯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