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里的人都覺得,賢王溫辭霄不過是個靠著鎮國公府和珍稀藥材吊著命的病秧子,掀不起什么風浪。
連那些平日里愛嚼舌根的宗室子弟,提起他時也多是帶著幾分憐憫,少有人把他放在眼里。
可只有溫辭霄自己知道,他這被病痛纏得無力的身子,心里裝著的,從來都不止是藥碗和輪椅。
“哦?這可巧了,今日安樂托人送來了一個名為火石器的小玩意兒,也說是從玲瓏閣拍賣的。”
“這玲瓏閣的主人倒是有些意思,你可查到了什么有用的線索?”
他放下茶盞,目光轉向林風,眼神里沒了方才的虛弱,反倒添了幾分銳利。
林風搖搖頭:“啟稟殿下,屬下并未沒查到。”
“只打聽到那拍賣行賣出去的東西要么精美華貴,要么在某些方面非常有用,總之,就短短這么一天的時間,就已經人盡皆知了。”
他頓了頓,語氣多了幾分謹慎。
“屬下還聽說,玲瓏閣的閣主從來沒人見過,連拍賣行的掌柜都格外的神秘。”
“這玲瓏閣才開了半天,卻接連拿出好幾件世間罕有的寶貝,京里早就有人在猜,這閣主到底是什么來頭。”
林風將能打聽到的所有消息通通都上報了。
溫辭霄沉默著,指尖輕輕摩挲著輪椅扶手上的紋路。
他想起上月宮里傳來的消息。
說圣上近來身子不適,幾位皇子暗地里都在拉攏朝臣。
而前日外公來王府時,也曾隱晦的提起戶部侍郎近來和二皇子走得極近,還借著賑災的名頭貪了不少銀子。
京里的局勢就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,看似平靜,實則早已暗流涌動。
可……這突然冒出來的玲瓏閣,還有那能輕易拿出琉璃屏風的閣主,究竟是局外人,還是早已卷入這張網中的棋手?
這個時候選擇開一家拍賣行,還如此的高調,如此的特立獨行,背后之人究竟想干什么?
若是局外人,怎會有這般通天的本事,能尋到連太醫院都少見的百年人參,能讓京中勛貴爭相追捧?
若是棋手,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?是為了錢財,還是為了攪動這京中局勢?
“咳……”
又是一陣輕咳,溫辭霄抬手按了按眉心,只覺得太陽穴突突地跳。
林風看他臉色愈發蒼白,忍不住勸道:
“主子,夜深了,您身子弱,不如先回內室歇息,這些事明日再查也不遲。”
“明日?”
溫辭霄低低笑了一聲,聲音平靜的像一灘死水。
可還是能聽出他帶著幾分自嘲,又幾分冷意。
“我這身子,哪有那么多明日可等?”
林風心里一緊,忙道:
“主子說的哪里話!國公爺還在為您尋新藥,太醫院那邊也說了,只要好生調養,定能熬過二十歲的坎兒。”
溫辭霄沒接話,只是緩緩轉動輪椅,離那琉璃屏風又近了些。
屏風上的琉璃映著燭火,光影落在他蒼白的臉上,竟讓他那雙深邃的眼睛添了幾分清冷的銳色。
他伸出手,指尖輕輕觸到一片琉璃,涼意順著指尖漫上來,卻讓他的思緒愈發清晰。
“林風,”
他忽然開口,聲音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。
“你去查三件事。第一,查一查玲瓏閣背后之人究竟是誰。
第二,查玲瓏閣近半年來所有拍賣品的來源,看有沒有和朝中官員或是宗室子弟牽扯的痕跡。
第三,盯著戶部侍郎和二皇子的動向,看看他們最近有沒有和什么陌生面孔接觸。”
“是,屬下這就去辦!”
林風躬身應下,剛要轉身,卻又被溫辭霄叫住。
“等等。”
溫辭霄的目光落在屏風的冰裂紋上,語氣沉了幾分。
“查的時候動靜小些,別讓任何人知道是咱們在查。尤其是……別讓宮里的人察覺。”
林風心中一凜,連忙點頭:“屬下明白。”
待林風退下,書房里便只剩溫辭霄一人。
廊下的宮燈還在晃,光影落在他身上,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,映在冰冷的地面上,竟透著幾分孤絕。
分明是夏日,他卻裹著厚厚的大氅。
他抬手取下暖手的錦套,露出蒼白纖細的手指。
指節上還留著常年喝藥留下的紅斑,指尖甚至能隱約看到青色的血管。
他輕輕敲了敲輪椅的扶手,目光重新落回琉璃屏風上。
玲瓏閣閣主……你到底是誰?
這屏風看似只是件賞玩之物,可背后藏著的,會不會是一把能刺破這京中迷霧的利刃?
可惜他這病弱的身子,早已經不起折騰。
否則他還真想見識一下這位有意思的閣主。
可若是能借著這玲瓏閣的線索,查清當年先皇后被害的真相,查清他這胎毒的由來,哪怕只有一絲希望,他也不能放過。
夜風從窗縫里鉆進來,帶著幾分涼意。
溫辭霄攏了攏身上的披風,卻沒覺得冷。
他的心早就比這秋夜更冷了,唯一支撐著他的,便是藏在這病骨之下的那點執念。
燭火“啪”地爆了個燈花。
琉璃屏風上的光影晃了晃,映得他眼底的深邃愈發濃重。
他緩緩閉上眼睛,腦海里卻已開始重新梳理京中各方勢力的脈絡。
玲瓏閣的出現,讓他開始重新審視自己之前的布局。
就像當年他在床上躺著不能動時,把外公送來的兵書一頁頁在心里翻遍,把天下的棋局一步步在腦海里推演。
他或許活不過二十歲,或許永遠都站不起來,可他的腦子,卻從來都沒停過。
這京中的風雨,既然要起,那他也要摻一腳才不枉費他費盡心思活了這么久。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時衿是被窗欞上漏進來的晨光擾醒的。
雕花拔步床的頂帳垂著水綠紗幔,被晨風吹得輕輕晃。
她緩緩睜開眼,睫毛在眼下投出淺淡的陰影。
指尖先觸到身側的錦被觸手溫軟,這是上好的云紋錦縫制的被子。
時衿瞇起了眼睛,慵懶的伸了個懶腰。
隨后在床上滾了兩圈,這才停下,望著頂燈發呆。
“主子醒了?”
外間傳來越發清晰的腳步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