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風坐在車里,看著窗外漸漸遠去的青溪村,看著鄉親們揮手告別的身影,心里充滿了不舍和感激。他知道,青溪村已經成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地方,這里有母親的故事,有母親的愛,也有鄉親們的溫暖。他會永遠記住這個小村莊,永遠記住母親的教誨,帶著母親的愛和期望,勇敢地面對未來的生活。
車輪在鄉道上行駛著,林風打開車窗,風吹進來,帶著梔子花的清香。他拿出母親的日記本,輕輕翻開,看著母親熟悉的字跡,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。他知道,母親從未離開,她一直都在自己身邊,陪伴著自己走過人生的每一段旅程。而他心中的那份痛,也漸漸變成了一種力量,一種讓他更加堅強、更加勇敢的力量。
車子駛離青溪村的鄉道,林風卻總覺得心里空落落的 —— 母親的日記本里,有一頁被撕去了大半,剩下的殘頁上,只模糊印著 “老磨坊”“對不起”“阿桂” 幾個字。這幾個零碎的詞語像根細刺,扎在他心頭,讓他總覺得母親的故事還沒真正落幕。他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,再次調轉車頭,這一次,他要找到那個 “老磨坊”,找到那個叫 “阿桂” 的人,解開母親藏了一輩子的遺憾。
回到青溪村時,天已經擦黑。林風沒有先去王奶奶家,而是憑著記憶里村民閑聊時提過的 “村西頭有座廢棄老磨坊”,沿著田埂往村西走。秋夜的風帶著潮氣,吹得路邊的蘆葦沙沙作響,遠處傳來幾聲犬吠,更顯村莊的寂靜。走了約莫半個鐘頭,一座破敗的木磨坊出現在眼前 —— 屋頂的茅草早已枯黃,幾處漏了洞,磨坊外的石碾子上爬滿了青苔,旁邊的水槽里積著渾濁的雨水,一看就已廢棄多年。
林風走上前,輕輕推開虛掩的木門,“吱呀” 一聲脆響在夜里格外刺耳。磨坊里彌漫著潮濕的霉味和淡淡的麥麩香,借著月光,他看到墻角堆著幾捆早已腐朽的麥秸,中間的石磨孤零零地立著,磨盤上還沾著些許未清理干凈的面粉痕跡。他伸手摸了摸石磨,指尖觸到冰涼的石頭,突然想起母親日記本里的殘頁 ——“阿桂,今天在老磨坊等你,你沒來。我要走了,對不起。”
“阿桂是誰?母親為什么要跟他說對不起?” 林風的心里滿是疑問,他在磨坊里緩緩踱步,目光掃過每一個角落,希望能找到一絲線索。就在這時,他的腳踢到了什么東西,彎腰一看,是一個埋在麥秸堆里的鐵皮盒子。盒子上生滿了銹,鎖扣早已損壞,他輕輕打開,里面裝著一疊泛黃的信紙,還有一張黑白照片。
照片上是兩個年輕女孩,一個梳著麻花辮,穿著藍色碎花襯衫,正是年輕時的母親;另一個留著齊耳短發,笑容燦爛,手里拿著一個布娃娃。信紙的抬頭,都寫著 “致阿桂”,落款是 “秀蘭”。林風拿起信紙,借著月光仔細讀起來,母親的字跡在紙上跳躍,那些藏在時光里的故事,終于慢慢浮出水面。
“阿桂,今天老師夸我作文寫得好,說我以后能當作家,我好開心,第一個想告訴你。放學后我們去老磨坊吧,我給你帶了我媽做的紅薯干。”
“阿桂,我外公說要讓我嫁給鄰村的張大哥,我不愿意,我想跟你一起去城里讀書,你愿意帶我走嗎?我們在老磨坊等,不見不散。”
“阿桂,我等了你一天,你沒來。我沒辦法,只能自己走了。我知道你是怕我跟你受苦,可我不怕。阿桂,對不起,我沒能等你,也對不起我們的約定。”
林風一頁頁讀著,眼淚不知不覺流了下來。他終于知道,阿桂是母親最好的朋友,她們曾約定一起離開青溪村,去城里追尋夢想。可母親等了一天,阿桂卻沒來,母親只能獨自踏上旅程。后來母親才知道,阿桂那天是因為父親突然病重,不得不留在家里照顧,沒能赴約。等阿桂處理完家里的事,再去老磨坊時,母親已經走了。從此,這成了母親心中最大的遺憾,她總覺得是自己辜負了這份友情,所以再也沒敢回青溪村見阿桂。
“原來母親的堅強背后,還有這樣的遺憾。” 林風捧著信紙,心里又酸又澀。他想起自己小時候,母親總是教育他 “做人要守信用,不能辜負別人”,原來母親自己,卻因為一場誤會,背負了一輩子的愧疚。
就在林風沉浸在情緒里時,身后傳來一陣腳步聲。他回頭一看,是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奶奶,手里拿著一盞煤油燈,正疑惑地看著他:“小伙子,這么晚了,你怎么在這里?”
“奶奶,我…… 我在找一個叫阿桂的人,” 林風連忙站起身,把鐵皮盒子遞給老奶奶,“您認識她嗎?這是我在磨坊里找到的,里面是我母親蘇秀蘭寫給阿桂的信。”
老奶奶接過盒子,看到照片和信紙上的名字,身體猛地一顫,眼淚瞬間涌了出來:“秀蘭…… 秀蘭她還記得我…… 我就是阿桂啊!”
林風愣住了,他沒想到,自己竟然這么巧遇到了阿桂奶奶。阿桂奶奶擦了擦眼淚,拉著林風坐在麥秸堆上,借著煤油燈的光,講起了她和母親的故事。
“我和秀蘭從小一起長大,形影不離,我們一起去溪邊摸魚,一起在老磨坊里背書,一起約定要去城里讀書,將來一起回來建設青溪村。” 阿桂奶奶的聲音帶著回憶的溫柔,“那天她約我在老磨坊見面,我本來想去的,可我爹突然咳血,送進醫院后醫生說很嚴重,我只能留在醫院照顧他。等我爹病情穩定下來,我再去老磨坊,早就沒了秀蘭的身影。后來我問村里人,他們說秀蘭已經坐火車走了。”
“我知道秀蘭肯定以為我是故意不去的,我也想去找她,可我爹的病需要人照顧,我走不開。后來我嫁給了村里的李大叔,生了兩個孩子,日子過得平平淡淡,可我心里,一直惦記著秀蘭,惦記著我們的約定。我以為她早就忘了我,沒想到…… 她竟然還留著這些信。” 阿桂奶奶說著,又抹了把眼淚。
林風看著阿桂奶奶泛紅的眼眶,心里五味雜陳。他拿出母親的日記本,翻到那頁殘頁,遞給阿桂奶奶:“阿桂奶奶,我母親從來沒忘過你,她這一輩子,都在為沒能等你而愧疚。她后來偷偷回過青溪村一次,卻沒敢見你,只能把日記本和我的長命鎖交給王奶奶。”
阿桂奶奶接過日記本,手指輕輕撫摸著母親的字跡,眼淚滴在紙頁上:“傻秀蘭,我怎么會怪你呢?我知道你不容易,一個人在城里打拼,還要養孩子。是我對不起你,沒能遵守約定,讓你一個人孤零零地走了那么遠的路。”
那天晚上,林風在老磨坊里和阿桂奶奶聊了很久。阿桂奶奶給他講了很多母親小時候的趣事:她們一起偷摘鄰居家的桃子,被追得滿山跑;一起在雪地里堆雪人,凍得手通紅卻笑得開心;一起在老磨坊里許下愿望,說要永遠做最好的朋友。林風聽著,仿佛看到了母親無憂無慮的童年,看到了她不為人知的柔軟一面。
第二天一早,阿桂奶奶帶著林風去了她的家。那是一座整潔的小院,院子里種著一棵桃樹,正是當年她們偷摘桃子的那棵。阿桂奶奶從屋里拿出一個布娃娃,遞給林風:“這是當年秀蘭送給我的,她說等我們到了城里,要一起給布娃娃做新衣服。現在,我把它交給你,你替秀蘭,完成我們當年的約定吧。”
林風接過布娃娃,娃娃的布料已經有些磨損,卻依舊干凈整潔,看得出來阿桂奶奶一直精心保管著。他緊緊抱著布娃娃,仿佛抱著母親和阿桂奶奶之間珍貴的友情,心里的痛漸漸被溫暖取代。
在青溪村又待了幾天,林風陪著阿桂奶奶去了母親的外婆家老房子,幫著清理院子里的雜草;他還和阿桂奶奶一起去了老磨坊,把母親的信和阿桂奶奶的回信,一起埋在了磨坊旁的桃樹下,算是給母親和阿桂奶奶的友情,畫上了一個圓滿的**。
離開的那天,阿桂奶奶、王奶奶、李爺爺還有村里的鄉親們都來送他。阿桂奶奶給了他一袋自己曬的桃干,說那是用當年那棵桃樹結的果子曬的,讓他嘗嘗,就像嘗到了小時候的味道。王奶奶依舊給了他梔子花干,笑著說:“孩子,以后常回來,青溪村永遠是你的家。”
林風坐在車里,看著窗外漸漸遠去的青溪村,看著鄉親們揮手告別的身影,心里充滿了感激。他知道,這一次離開,他心中的痛已經不再是單純的思念和愧疚,而是多了一份釋然和溫暖。母親的故事,終于有了圓滿的結局;母親的遺憾,也終于得以彌補。
車輪在鄉道上行駛著,林風打開車窗,風吹進來,帶著桃干的香甜和梔子花的清香。他拿出母親的日記本,輕輕翻開,看著母親的字跡,又看了看手里的布娃娃,嘴角露出了久違的笑容。他知道,母親從未離開,她的愛,她的友情,她的夢想,都將永遠陪伴著他,成為他人生中最珍貴的財富。
從此,每當林風遇到困難,他都會想起青溪村的老磨坊,想起母親和阿桂奶奶的約定,想起鄉親們的溫暖。那些曾經讓他痛苦的回憶,如今都變成了支撐他前行的力量,讓他更加勇敢、堅定地面對生活中的每一個挑戰。
林風的車停在村口那棵老樟樹旁時,輪胎碾過碎石路的聲響突然斷了。他坐在駕駛座上,手指還搭在方向盤上,指節泛著輕白 —— 這是母親說過的 “樟樹坳”,她出嫁前住了二十年的地方,也是林風只在童年照片里見過的 “外婆家”。
車窗搖下來,風裹著泥土和稻穗的氣息鉆進來,混著遠處田埂上耕牛的哞叫,像一把鈍梳子,輕輕刮過他心口那塊總也摸不真切的痛。母親走了快一年了,臨走前攥著他的手,嘴唇動了好幾次,最終只說 “要是有空,去樟樹坳看看”。那時候林風忙著趕項目,只含糊應著,直到殯儀館的哀樂響起,他才突然想起,自己竟從沒問過母親,為什么從不在他面前提老家的事。
他推開車門,腳下的泥土是濕潤的,沾在帆布鞋底,發出 “沙沙” 的輕響。村口沒什么人,只有一位坐在竹椅上納鞋底的老太太,戴著藍布頭巾,見他望過來,瞇起眼笑:“后生,找誰家啊?”
林風把攥在手里的舊照片遞過去 —— 照片是黑白的,邊角已經卷了,上面是年輕時的母親,扎著兩條麻花辮,站在一棟青瓦房的門口,身后是個四方天井,天井里擺著兩盆仙人掌。“我找這里,” 他聲音有點發緊,“這是我外婆家,我媽叫林鳳。”
老太太的手頓了一下,針還別在布上,她湊過來看了看照片,又抬眼打量林風,眼眶慢慢紅了:“鳳丫頭啊…… 這是她的崽?快進來,快進來,這房子還在呢,就前頭那棟。”
林風跟著老太太往前走,路兩旁是矮矮的土墻,墻上爬著牽牛花,紫色的花骨朵垂下來,蹭過他的胳膊。老太太邊走邊絮叨:“鳳丫頭走那年,還回來過一次,買了好多糖給村里的娃,說要把房子修修,等她崽帶娃回來住…… 沒想到啊,這么快就走了。”
林風沒接話,只覺得喉嚨發堵。他第一次聽人叫母親 “鳳丫頭”,記憶里的母親總是梳著整齊的短發,穿深色的外套,說話輕聲細語,卻總帶著點疏離感 —— 他小時候摔破了膝蓋,哭著找母親抱,母親只會遞給他創可貼,說 “男孩子要堅強”;他考上大學那年,母親沒去送他,只在他行李箱里塞了一沓疊得整齊的錢,說 “照顧好自己”。他一直以為母親是天性冷淡,直到此刻,才從一個陌生老太太的嘴里,聽到母親 “買糖給村里娃” 的樣子,像突然看到了母親藏在皺紋背后的另一個自己。
青瓦房就在眼前了。跟照片里比,墻面的青磚已經有些發黑,木門上的銅環磨得發亮,門楣上還掛著一塊褪色的木牌,上面刻著 “林宅” 兩個字,筆畫已經模糊了。老太太推了推門,門軸發出 “吱呀” 的聲響,像老人的嘆息。“進來吧,我跟你外婆以前是鄰居,這房子我常來打掃,鳳丫頭放心。”
林風邁過門檻,首先看到的是那個四方天井。天井的地面鋪著青石板,石板縫里長著青苔,濕漉漉的,映著頭頂的天空 —— 是那種很干凈的藍,飄著幾縷云。天井的角落里,真的擺著兩盆仙人掌,只是葉片已經發黃,頂端的尖刺也軟了,像是很久沒澆水了。
“這仙人掌是鳳丫頭小時候種的,” 老太太指著仙人掌,聲音輕了些,“那時候她娘身體不好,總咳嗽,她說仙人掌能鎮宅,就從山上挖了兩株回來,天天澆水。后來她娘走了,她去城里打工,每次回來都要給仙人掌松土,說這是她娘看著的。”
林風蹲下來,指尖輕輕碰了碰仙人掌的葉片,冰涼的,帶著點潮氣。他突然想起,母親家里也有一盆仙人掌,放在陽臺的窗臺上,不管多忙,都會記得澆水。他以前總覺得仙人掌不好看,有次想扔掉,母親卻第一次跟他發了火,說 “這是我娘留下的”。那時候他不懂,只覺得母親不可理喻,現在看著眼前這兩盆發黃的仙人掌,才突然明白,母親守著的不是仙人掌,是她對外婆的念想,只是這份念想,她從來沒跟他說過。
“屋里看看吧,” 老太太推開堂屋的門,“你外婆的東西,鳳丫頭都沒扔,還跟以前一樣。”
堂屋里很暗,只有幾縷陽光從窗欞里透進來,照在一張八仙桌上。桌子是深褐色的,桌面有幾道淺淺的劃痕,桌角放著一個搪瓷杯,杯身上印著 “勞動最光榮” 的字樣,杯口已經有些變形了。“這桌子是你外婆的陪嫁,” 老太太說,“鳳丫頭小時候,總趴在這桌上寫作業,寫累了就趴在桌上哭,說想讓她娘好起來。”
林風走到桌前,手指劃過桌面上的劃痕 —— 劃痕很細,像是用小刀刻的,刻的是一個小小的 “鳳” 字。他突然想起,自己小時候也喜歡在書桌上刻字,刻的是 “風”,母親看到了,沒罵他,只是拿了塊砂紙,輕輕把字磨掉,說 “桌子會疼的”。那時候他覺得母親矯情,現在才知道,母親是想起了自己小時候刻在八仙桌上的字,想起了那個趴在桌上哭的自己。
堂屋的左邊是外婆的房間,右邊是母親的房間。老太太推開母親房間的門,一股淡淡的木頭香混著霉味飄過來,林風忍不住吸了吸鼻子,眼眶突然熱了。房間很小,只有一張單人床,一個書桌,還有一個舊衣柜。床上鋪著藍白格子的床單,是母親喜歡的樣式,床單很干凈,應該是老太太經常換的。
書桌上擺著一盞煤油燈,燈芯已經黑了,旁邊放著一個筆記本,封面是紅色的,上面印著 “青年文摘” 的字樣,已經有些褪色了。林風走過去,輕輕翻開筆記本,里面是母親的字跡 —— 娟秀的楷書,寫著她的日記。
“1985 年 9 月 12 日,今天娘又咳嗽了,我跟老師請假,去山上挖草藥,賣了五塊錢,給娘買了止咳糖漿。娘說我傻,說草藥有毒,可我不想讓娘疼。”
“1988 年 6 月 1 日,今天高考成績出來了,我考上了城里的大學,可是學費好貴。娘把她的金戒指賣了,說讓我去城里好好讀書,別惦記家里。我抱著娘哭,娘說我長大了,要學會自己走。”
“1992 年 3 月 5 日,今天我結婚了,新郎是城里的,他人很好。娘沒來,說她身體不好,讓鄰居阿姨給我帶了一床被子,是她親手縫的。我知道,娘是怕給我丟人,城里的媳婦都有娘陪嫁,可我只有娘縫的被子。”
“2000 年 10 月 1 日,我崽今天滿周歲了,很可愛,像他爸爸。我給他取名字叫林風,希望他像風一樣自由,不用像我一樣,總被心事困住。”
林風的眼淚滴在日記本上,暈開了上面的字跡。他第一次知道,母親考上大學是靠外婆賣金戒指;第一次知道,母親結婚時外婆沒來,是怕給她丟人;第一次知道,自己的名字 “林風”,是母親希望他 “自由”—— 可他卻總覺得母親冷淡,總覺得母親不疼他。
他想起自己剛工作那年,跟母親吵架,說她從來不管自己,母親只是坐在沙發上,默默流淚,說 “娘也是第一次當娘”。那時候他覺得母親在找借口,現在看著日記本上的字,才明白母親那句話里的委屈 —— 她也是第一次當女兒,第一次當母親,她不知道怎么表達愛,只能把所有的苦都藏在心里,把最好的都留給兒子。
“鳳丫頭不容易啊,” 老太太站在門口,聲音有些哽咽,“她娘走得早,她一個人在城里打拼,懷孕的時候還在上班,生了崽沒人帶,就把崽放在托兒所,每天早出晚歸。有次崽發燒,她抱著崽跑了好幾家醫院,自己也病倒了,卻從來沒跟我們說過。”
林風合起日記本,放在書桌上,指尖還殘留著紙頁的溫度。他走到衣柜前,打開柜門,里面掛著幾件舊衣服 —— 一件藍色的的確良襯衫,一條黑色的褲子,還有一件紅色的毛衣,毛衣的袖口已經磨破了,上面織著一朵小小的梅花。
“這毛衣是鳳丫頭給她娘織的,” 老太太說,“她娘走那年冬天,特別冷,她織了好久,結果剛織好,她娘就走了。后來她每次回來,都要把毛衣拿出來曬一曬,說怕發霉了。”
林風拿起毛衣,貼在臉上,毛衣很軟,帶著陽光的味道。他想起母親也給過他一件毛衣,是灰色的,織得很厚實,他穿了好幾年,后來嫌舊了,就扔在衣柜的角落。去年整理母親遺物的時候,他又看到了那件毛衣,才發現毛衣的領口內側,織著一個小小的 “風” 字,只是被衣領遮住了,他從來沒發現。
“后院還有棵老槐樹,” 老太太說,“鳳丫頭小時候最喜歡在槐樹下織毛衣,說槐樹的影子好看,織出來的毛衣也暖和。”
林風跟著老太太走到后院,一棵老槐樹站在院子中央,樹干很粗,需要兩個人才能抱過來,樹枝上掛著幾個舊燈籠,應該是過年的時候掛的。樹下有一個石凳,石凳上還放著一個竹籃,籃子里裝著一些沒織完的毛線,是淡藍色的。
“這是鳳丫頭上次回來織的,” 老太太說,“她說要給你織一件毛衣,說你冬天總穿得少,容易感冒。結果織了一半,接到電話說你項目忙,要加班,她就把毛線收起來了,說等你有空了,再接著織……”
林風坐在石凳上,拿起竹籃里的毛線,毛線很軟,是他喜歡的顏色。他想起去年冬天,自己確實跟母親說過,辦公室的空調不暖和,想買件厚毛衣。母親當時沒說話,只是點了點頭,沒想到她竟記在了心里,還特意回老家,想在槐樹下給他織毛衣。
風吹過槐樹葉,發出 “沙沙” 的聲響,像是母親的聲音。林風突然覺得,母親其實一直都在,在他摔破膝蓋時遞來的創可貼里,在他行李箱里疊得整齊的錢里,在陽臺那盆永遠綠油油的仙人掌里,在這件沒織完的淡藍色毛衣里。他以前總覺得母親不疼他,其實是他從來沒用心去看母親的愛 —— 母親的愛,不是轟轟烈烈的擁抱,不是甜言蜜語的安慰,是藏在細節里的牽掛,是藏在歲月里的溫柔。
“后生,” 老太太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鳳丫頭要是知道你來看她,肯定很高興。她這輩子,最惦記的就是你,總跟我們說,她崽有出息,是她的驕傲。”
林風點了點頭,眼淚又掉了下來。他從包里拿出手機,翻出自己和母親的合照 —— 照片是去年母親節拍的,母親坐在沙發上,他站在母親身后,摟著母親的肩膀,母親笑得很開心,眼角的皺紋都擠在了一起。那時候他還嫌母親的皺紋不好看,現在看著照片,才覺得那皺紋里,全是母親對他的愛。
他把照片放在石凳上,對著老槐樹輕聲說:“媽,我來了。我看到你種的仙人掌了,看到你寫的日記了,看到你沒織完的毛衣了。媽,對不起,我以前總不懂你,總惹你生氣。媽,我想你了。”
風又吹過來,槐樹葉 “沙沙” 作響,像是母親在回應他。林風伸出手,摸了摸老槐樹的樹干,樹干很粗糙,卻帶著溫暖的溫度,像母親的手。他突然明白,母親讓他來樟樹坳,不是讓他尋找痛苦,是讓他尋找她藏在老家的愛,是讓他明白,她的 “冷淡” 背后,是太多沒說出口的牽掛。
夕陽西下的時候,林風才起身準備離開。他把母親的日記、那件紅色的毛衣,還有沒織完的淡藍色毛線都裝進了包里,又給那兩盆仙人掌澆了水。老太太送他到村口,遞給他一個布包:“這里面是你外婆曬的筍干,鳳丫頭以前最喜歡吃,你帶回去,煮肉吃,香得很。”
林風接過布包,里面沉甸甸的,帶著陽光的味道。他跟老太太道別,轉身走向車子,腳下的泥土依然濕潤,卻不再讓他覺得沉重。他知道,母親的愛,就像這樟樹坳的泥土,平凡卻厚重,會一直陪著他,走過以后的路。
車子發動的時候,林風又看了一眼那棟青瓦房,看了一眼村口的老樟樹。夕陽把它們的影子拉得很長,像母親的手臂,輕輕擁抱著他。他摸了胸部,那塊總也摸不真切的痛,好像慢慢散開了,變成了溫暖的回憶 —— 原來,尋找心中的那份痛,其實是尋找母親藏在歲月里的愛,是和那個不懂母親的自己,好好和解。
他打開車窗,風又吹了進來,帶著稻穗的香氣。他想起母親日記里的那句話:“我崽叫林風,希望他像風一樣自由。” 這一次,他終于懂了,母親的希望,不是讓他飛得有多高,是讓他帶著她的愛,活得輕松、快樂,不再像她一樣,把心事藏在心里,變成解不開的結。
車子慢慢駛離樟樹坳,林風的臉上,終于露出了久違的笑容。他知道,母親一定在天上看著他,看著她的崽,終于找到了她藏在老家的愛,也終于找到了,那個真正懂她的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