時辰已到，榮禧堂外的院子里，黑壓壓站滿了有頭有臉的管事仆役。

氣氛凝重得如同暴風(fēng)雨前的死寂。陽光明晃晃地照著，卻驅(qū)不散那股子寒意。

眾人眼觀鼻，鼻觀心，心里卻都敲著小鼓，目光時不時瞟向站在最前面、強自鎮(zhèn)定的賴大管家。

賴大心里也是七上八下。

老太太突然召集所有人，又特意叫他上前回話，聯(lián)想起前幾日鴛鴦悄悄取走賬本的風(fēng)聲，他后背的冷汗就沒干過。

但他經(jīng)營多年，自信賬面上做得還算干凈，何況府里這些年糊涂賬多了去了，法不責(zé)眾……

他暗自給自己打氣。

賈母被鴛鴦扶著，在廊下的太師椅上坐定。她目光平靜地掃過全場，將眾人的忐忑盡收眼底。她沒有看賴大，而是先對眾人開口道：

“今日叫你們來，沒別的事。咱們府里，講的就是一個‘規(guī)矩’二字。前幾日立了規(guī)矩，今日，就得按規(guī)矩辦事?！?/p>

她這才將目光轉(zhuǎn)向賴大，語氣平淡無波：“賴大，你管著府里采買、庫房也有些年頭了。辛苦了?！?/p>

賴大忙躬身賠笑：“老太太言重了，都是老奴分內(nèi)之事，不敢言辛苦?！?/p>

“分內(nèi)之事……”

賈母重復(fù)了一句，語氣微揚，“戊戌年三月，采買上等官燕十斤，市價頂天八十兩，賬上記的是二百兩。這多出來的一百二十兩，進了誰的分內(nèi)？”

賴大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，冷汗“唰”地就下來了。

“這……老太太明鑒，那年……那年官燕緊缺，價格是……”

“丙午年五月，修繕花園，一塊太湖石的運費報了一百五十兩。是從南海運來的，還是從天上運來的？”賈母根本不給他思考的機會，語速平穩(wěn)，卻一句比一句犀利。

“去年臘月，一筆五千兩的‘宮中使用’，無細(xì)目，無回執(zhí)。賴大，你告訴我，這銀子，是送到了哪位公公手里？還是……送到了你賴大總管自家的庫房里？”

賴大只覺得耳朵里嗡嗡作響，老太太每說一句，就像一把重錘砸在他心上。

她怎么會知道得這么清楚？連具體年份、項目、甚至市價都一清二楚？

那些他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的假賬，在她面前如同孩童的把戲！

他腿一軟，“噗通”跪倒在地，磕頭如搗蒜：“老太太饒命！老奴……老奴一時糊涂！求老太太開恩啊！”

底下眾人鴉雀無聲，個個面色慘白。

老太太這哪里是查賬，分明是閻王爺點名！

那些平日里與賴大有所勾連，或自己也手腳不干凈的，更是兩股戰(zhàn)戰(zhàn)，幾乎站立不住。

賈母看著磕頭不止的賴大，眼中沒有絲毫波瀾。她需要這只“雞”，來儆示所有蠢蠢欲動的“猴”。

“賴大，你辜負(fù)主家信任，貪墨巨款，證據(jù)確鑿。”賈母的聲音清晰地傳遍院子，

“革去你總管一職，罰沒所有貪墨家產(chǎn)，填補虧空。念你伺候多年，留你性命，即日起，攜家眷去城外老莊子看守墳塋，無召永不得回府！”

命令一下，如同驚雷炸響。

賴大癱軟在地，面如死灰。兩個健仆上前，將他拖了下去。

賈母目光轉(zhuǎn)向人群中一個面相敦厚、名叫林之孝的副管家：“林之孝。”

林之孝趕緊出列跪下，聲音帶著激動與惶恐：“奴才在！”

“從今日起，由你暫代總管一職。府中一切事務(wù)，需秉公辦理，若有差池，賴大便是前車之鑒。”

“奴才叩謝老太太恩典！定當(dāng)鞠躬盡瘁，絕不敢有負(fù)老太太信任！”林之孝重重磕頭。

處理完賴大，院子里的空氣仿佛都清新了些，但也更緊張了。所有人都屏息凝神，等待老太太下一步指示。

賈母看向新任總管林之孝，語氣恢復(fù)了平常：

“第一件事，準(zhǔn)備一下，十日后我要親自見一見從黑山村莊子來的烏進孝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