劉焱與一眾債主離去后,墨家議事廳內(nèi)陷入了另一種詭異的寂靜。
劫后余生的慶幸并未持續(xù)太久,取而代之的是彌漫在空氣中的尷尬、猜疑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妒恨。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無意地掃過墨塵,以及福伯離去的方向,心思各異。
族長墨云峰看著兒子,嘴唇囁嚅了幾下,最終化作一聲長嘆,拍了拍墨塵的肩膀:“塵兒,今日……多虧你了。你先回去好生休息。”他并未深究墨塵是如何知曉福伯與劉焱的過往,只當(dāng)是兒子偶然聽福伯提起過只言片語,恰巧用在今日罷了。畢竟,一個修為盡廢的老仆往事,和一個資質(zhì)平庸的少年,能有什么更深層的聯(lián)系?
大長老墨云山干咳一聲,語氣帶著幾分審視:“墨塵,你倒是機緣巧合,立下大功。不過,福伯之事,乃是他與劉執(zhí)事的私誼,可一不可再。我墨家之困,根源在于靈脈枯竭,入不敷出。外債可緩,內(nèi)耗卻仍需解決。”他這話,既點了墨塵功勞的“偶然性”,又將話題拉回了家族內(nèi)部的經(jīng)濟危機。
三長老墨云海更是皮笑肉不笑地接口:“是啊,塵侄兒僥幸解了眼前之圍,但家族庫房空空,下月弟子們的修煉用度尚無著落,不知塵侄兒可還有‘妙計’?”他特意加重了“僥幸”和“妙計”二字,語氣中的酸意幾乎不加掩飾。
墨塵將眾人的反應(yīng)盡收眼底,心中冷笑。他前世在職場見慣了這種場面,功勞是集體的,問題是具體的,甩鍋是迅速的。他臉上卻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疲憊與謙遜,躬身道:“父親,二位長老,今日之事確是僥幸。孩兒只是偶然聽聞福伯提過舊事,情急之下冒險一試。家族大事,自然還需父親和各位長老定奪。孩兒修為低微,見識淺薄,不敢妄言。”
他這番以退為進,姿態(tài)放得極低,既承認了“僥幸”,又點明了自己“修為低微”,堵住了旁人借機發(fā)揮的嘴,同時也符合他目前的人設(shè)。
墨云峰見兒子如此“懂事”,心中稍慰,同時也對幾位長老的態(tài)度有些不滿,沉聲道:“好了,今日之事已了,都散了吧。塵兒,你隨我來書房。”
回到族長書房,墨云峰看著臉色依舊有些蒼白的兒子,關(guān)切地問道:“塵兒,你身體可還好?方才……你如何得知福伯與劉執(zhí)事的舊事?”他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。
墨塵早已想好說辭,苦笑道:“父親,孩兒前幾日病中昏沉,似乎夢到一些光怪陸離的景象,其中便有福伯年輕時仗劍除妖的片段,醒來后只當(dāng)是噩夢。今日見那劉執(zhí)事面容,竟與夢中被他所救的年輕修士有幾分相似,故而冒險一試……如今想來,仍是后怕不已。”他將緣由推給“病中奇夢”,這在修仙界雖不常見,但也并非完全無法理解,總比直接暴露金手指要安全。
墨云峰聞言,恍然中帶著一絲驚奇,嘆道:“竟是如此……看來是祖宗庇佑,讓你于夢中得此啟示,解我墨家燃眉之急。此事你知我知,切勿再對外人提起,以免引來不必要的麻煩。”
“孩兒明白。”墨塵點頭,隨即岔開話題,臉上露出憂色,“父親,外債雖緩,但如大長老所言,家族內(nèi)部確已千瘡百孔。庫房……當(dāng)真如此窘迫?”
提到這個,墨云峰臉上瞬間布滿愁容,他走到書案旁,取出一本厚厚的、邊緣已經(jīng)磨損的賬簿遞給墨塵:“你自己看吧。這是家族近三年的收支明細。”
墨塵接過賬簿,入手沉重。他深吸一口氣,如同前世接手一個爛尾項目般,翻開了第一頁。與此同時,他悄然運轉(zhuǎn)靈力,灌注雙眼。
【因果靈眸】,開!
剎那間,手中冰冷的賬簿仿佛“活”了過來。無數(shù)條纖細的、灰色的“因果線”從賬簿的文字和數(shù)字中蔓延而出,連接向家族內(nèi)外不同的人。
大部分線條黯淡無光,代表著正常的、微不足道的往來。但其中有幾條,卻異常刺眼!
一條格外粗壯、帶著明顯赤紅之色的惡緣線,從賬簿上數(shù)次“采購劣質(zhì)符紙原料”、“高價收購殘次妖獸材料”的記錄中延伸出去,另一端,赫然連接著負責(zé)采買的管事——三長老墨云海之子,墨林!
另一條灰黑色的、代表著“虧空”與“貪墨”的因果線,則從幾筆模糊不清的“家族物資調(diào)撥”、“弟子月例預(yù)支”記錄中伸出,另一端指向了大長老墨云山的心腹,倉庫管事墨云河!
更有一條若隱若現(xiàn)、帶著詭異粉色的因果線,從一筆“資助遠房旁系子弟”的支出記錄中延伸,另一端……竟然連接著鄰近林家的一位外事管事!
‘好家伙!’墨塵心中震動,表面卻不動聲色。‘吃里扒外,中飽私囊,甚至可能通敵?!這墨家內(nèi)部,簡直是個篩子!’
他快速翻閱,結(jié)合著因果線顯示的信息,腦海中迅速勾勒出一張墨家內(nèi)部的“蠹蟲網(wǎng)絡(luò)”。三長老墨云海利用其子墨林負責(zé)采買之便,虛報價格,以次充好,中飽私囊;大長老墨云山則縱容其心腹墨云河挪用庫房資源,甚至可能暗中變賣家族資產(chǎn);而那條連接林家的線,則表明家族內(nèi)部有人與外部勢力勾結(jié),泄露情報或利益輸送!
這些因果線清晰地將人、事、賬目關(guān)聯(lián)起來,形成了無可辯駁的邏輯鏈條。若非有【因果靈眸】,單憑賬本上那些做了手腳的記錄,根本難以查證。
墨云峰見兒子看得認真,眉頭緊鎖,不由苦笑道:“看出問題了吧?為父并非不知,只是……家族如今勢微,許多事情牽一發(fā)而動全身,沒有確鑿證據(jù),動不了他們,反而可能引發(fā)內(nèi)亂。”
墨塵合上賬簿,抬起頭,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,但很快又隱去。他平靜地說道:“父親,賬目確實有些不清不楚之處。不過,眼下并非清算之時。”
“哦?”墨云峰有些意外,“你有何想法?”
“當(dāng)務(wù)之急,是開源,而非節(jié)流,更不是內(nèi)斗。”墨塵緩緩道,“家族人心渙散,根源在于資源匱乏,看不到希望。即便我們此刻揪出幾個蠹蟲,收繳回些許資源,也不過是杯水車薪,反而會讓大家更加恐慌,讓潛藏的敵人更加警惕。”
他頓了頓,繼續(xù)分析,語氣沉穩(wěn),如同在做一個項目匯報:“我們需要一個能讓所有人,至少是大部分族人,在短期內(nèi)看到收益,重燃希望的項目。一個……能快速產(chǎn)生靈石,且暫時繞開現(xiàn)有利益鏈條的項目。”
墨云峰被兒子的話吸引了:“快速產(chǎn)生靈石?談何容易!我墨家如今除了代工低階符紙,哪還有別的營生?”
墨塵微微一笑,目光似乎不經(jīng)意地掃過窗外:“父親,您可還記得,福伯平日里除了掃地,還偶爾會去后山藥園轉(zhuǎn)轉(zhuǎn)?我兒時貪玩,曾見他在一株枯死的‘青霖草’旁擺弄了幾下,那草……第二年竟又煥發(fā)生機了。”
他這話半真半假。真的部分是,福伯確實偶爾去藥園,對草木枯榮似乎有些獨特的見解。假的部分是,他并非兒時所見,而是剛剛通過【因果靈眸】,觀察到福伯與家族那幾近荒廢的藥園之間,存在著幾條極其微弱、但本質(zhì)盎然的青色因果線,這代表著福伯似乎擁有某種不為人知的、促進靈植生長的能力或知識。
“福伯?”墨云峰一愣,隨即眼中爆發(fā)出驚喜的光芒,“你是說……福伯可能精通靈植之術(shù)?!”
若真如此,墨家那幾十畝因為靈脈枯竭而近乎荒廢的低階藥田,豈不是有了重現(xiàn)生機的可能?低階靈草雖然價值不高,但若能批量產(chǎn)出,也是一筆穩(wěn)定的收入!
“孩兒不敢確定,”墨塵謹慎地說道,“但或許可以請福伯指點一二?即便不成,我們也沒什么損失。若能成,便是我墨家眼下最好的‘開源’之路。”
他沒有大包大攬,而是巧妙地將“功勞”和“可能性”引向了深不可測的福伯。這既符合他“僥幸立功”后低調(diào)行事的人設(shè),也能借助福伯這塊“金字招牌”減少計劃執(zhí)行的阻力。
墨云峰越想越覺得可行,激動地在書房內(nèi)踱步:“好!好!塵兒,你此計大善!不糾結(jié)于內(nèi)斗,而是著眼于創(chuàng)造新的價值!為父這就……不,明日,明日我親自去請教福伯!”
看著父親重新燃起希望的樣子,墨塵心中稍定。
‘第一步,轉(zhuǎn)移矛盾,樹立新的目標(biāo)。’
‘第二步,借勢福伯,推動藥園計劃。’
‘第三步……’他的目光再次掃過那本沉重的賬簿,眼神微冷。‘等家族緩過這口氣,有了新的收入來源,再來跟這些蠹蟲,好好算一算總賬。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