萬籟俱寂。

顧徹長長地、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。

那口氣息，像是抽干了他全身的精氣神，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。

他眼中的星辰大海，億萬生滅，都隨著這口氣散去，重新變回了那個二十歲青年該有的，清澈中帶著一絲懶散的模樣。

“呼……”

真他娘的累。

顧徹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，感覺自己像是連續熬了七天七夜，腦子都快成一團漿糊了。

系統出品的【神級演技體驗卡】，效果是炸裂，后遺癥也同樣感人。

這感覺，比上一世連著剪七十二小時的片子還頂。

他晃了晃腦袋，剛想說句“收工”，卻發現整個倉庫的氣氛有點不對勁。

所有人都用一種看外星生物的眼神，直勾勾地盯著他。

那眼神里，有震驚，有迷茫，有狂熱，還有……敬畏。

就像一群原始人，親眼目睹了天神下凡。

“呃……你們這么看著我干嘛？我臉上有花？”顧徹被看得有點發毛，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。

沒人回答他。

就在這時，一直僵在原地的陳冠，動了。

這位在演藝圈里摸爬滾打了四十多年，見慣了大風大浪的老戲骨，此刻的臉色蒼白如紙，嘴唇微微顫抖著，像是經歷了一場巨大的精神洗禮。

他一步一步，緩緩地走向顧徹。

他的腳步很沉，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所有人的心跳上。

林楓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。

趙虎和張龍更是緊張地握緊了拳頭。

他要干什么？

這位被顧徹當著全劇組的面，“教”了一遍戲的影帝，是會惱羞成怒，還是……

在所有人緊張的注視下，陳冠走到了顧徹面前，站定。

他沒有說話。

他只是深深地，深深地看著顧徹。

那雙渾濁但此刻卻亮得驚人的眼睛里，翻涌著驚濤駭浪，有頓悟后的狂喜，有對自己前半生表演生涯的審視，有羞愧，但更多的，是一種發自靈魂深處的……敬佩！

然后，在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的驚呼聲中。

陳冠挺直的背，緩緩地，鄭重地，彎了下去。

九十度。

一個標準的，在古代只有學生對老師，晚輩對宗師才會行的大禮。

“顧導……”

陳冠的聲音沙啞，卻字字千鈞，砸在寂靜的倉庫里。

“受教了！”

轟！

這三個字，比之前顧徹的表演還要震撼！

這一拜，拜的不是顧徹這個初出茅廬的導演身份。

這一拜，是一個浸淫藝術幾十年的前輩，最純粹，最本能的敬畏！

顧徹當場就懵了。

“臥槽！”

他下意識地往旁邊一跳，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。

“陳老師！陳老師您這是干嘛！使不得！使不得啊！您這不是折我的壽嗎！”

他手忙腳亂地上去攙扶，一張帥臉都快皺成了苦瓜。

開什么國際玩笑？

讓一個年近六十，影帝拿到手軟的老前輩給自己鞠躬？

這要是傳出去，他顧徹明天就能被那些媒體的口水，還有陳冠老師粉絲的“唾沫星子”給活活淹死！

“您快起來，快起來！咱們有話好好說，別動不動就行這么大的禮，我這小心臟受不了……”

顧徹連拉帶拽，總算把陳冠給扶了起來。

陳冠卻依舊激動得滿臉通紅，他緊緊抓著顧徹的手，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。

“不，顧導，這一拜，你當得起！”

他語無倫次，顛三倒四，完全沒有了平日里影帝的沉穩。

“我演了一輩子戲，一直以為自己已經站在山頂了，今天我才知道，我他媽就是個在山腳下玩泥巴的！我之前演的，那叫什么玩意兒？狗屁！都是狗屁！”

陳冠越說越激動，甚至爆起了粗口。

旁邊的林楓等人，全都看傻了。

這還是那個平日里德高望重，一絲不茍的陳冠老師嗎？

這簡直像是狂熱的追星粉絲見到了自己的偶像！

不，比那更夸張！

這分明是信徒見到了降臨人間的神祇！

就在這時，一直沉默的林楓，也重重地放下了肩膀上那臺幾乎從不離身的攝影機。

“咔噠”一聲，仿佛放下了他心中最后的一絲傲慢與偏見。

他走到顧徹面前，那張常年冷若冰霜的臉上，第一次，扯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。

他伸出手，重重地拍了拍顧徹的肩膀。

“小子。”

林楓的聲音依舊很硬，但卻多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。

“我收回我之前的話。”

“你，不是一般的導演。”

說完，他那只蒲扇般的大手，又在顧呈的肩膀上用力的拍了兩下，仿佛是在確認眼前這個年輕人，是不是真的存在。

緊接著，燈光師趙虎和道具師張龍也圍了上來。

這倆哥們，堪稱“臥龍鳳雛”，從一開始就對顧徹充滿了質疑和不信任。

但此刻，他們的臉上，除了狂熱，就是崇拜。

“顧導！”趙虎的眼鏡片后面，閃爍著智慧……啊不，是崇拜的光芒，“您剛才……您剛才那不是演技，您那是藝術！不！您就是神！”

“對對對！”張龍這個五大三粗的漢子，此刻竟然有點結巴，“顧導，我張龍這輩子沒服過誰，今天我服了！徹底服了！以后您讓我往東，我絕不往西，您讓我打狗，我絕不攆雞！”

看著眼前這幾個畫風突變，一個個跟吃了狂熱藥劑似的主創。

顧徹的嘴角抽了抽。

好家伙。

我尋思著哥們就是來擺個爛，拍個電影完成任務，怎么就把你們一個個都給整成狂信徒了？

這畫風不對啊！

不過，他心里也清楚。

從這一刻起，這個臨時拼湊，人心渙散的草臺班子，才算是真正擰成了一股繩。

一顆心。

一個目標。

……

第二天。

倉庫里的氣氛，與前幾天截然不同。

沒有了猜忌，沒有了懶散，沒有了質疑。

所有人的臉上，都洋溢著一種近乎亢奮的創作熱情。

尤其是陳冠。

他仿佛一夜之間，脫胎換骨。

當他再次坐到那把簡陋的椅子上，準備拍攝那場重頭戲時。

整個人的氣場，都變了。

他沒有像之前那樣，刻意去鎖緊眉頭，刻意去壓低聲音，刻意去做出一種“我很滄桑”的姿態。

他只是靜靜地坐在那里。

很放松。

甚至嘴角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，超然的笑意。

但是，當林楓將鏡頭對準他的那一刻。

所有人都感覺到了。

那股熟悉的，令人頭皮發麻的“時間感”，又回來了！

雖然遠不如昨天顧徹那般毀天滅地，如同神臨。

但那股子經歷了無數歲月沉淀，看透一切的“韻味”，卻被他學到了七八分！

而且，在這七八分的模仿之上，他還融入了自己四十多年演藝生涯積累下來的，獨屬于“陳冠”的烙印。

如果說，顧徹的表演是純粹的，高高在上的“神性”。

那么此刻陳冠的表演，就是在神性之中，保留了一絲恰到好處的“人性”。

那是屬于約翰這個角色，在漫長生命中，唯一沒有被磨滅掉的東西。

“Action！”

隨著顧徹一聲令下。

陳冠緩緩抬眼，看向鏡頭。

“你們知道……看著金字塔一點點被沙子堆起來，是什么感覺嗎？”

他的聲音，不再刻意沙啞，而是帶著一種經歷了無盡歲月后的平淡和溫和。

他的眼神，不再刻意深邃，而是像一汪古井，波瀾不驚，卻深不見底。

他將顧徹昨日教給他的那種“是”的感覺，完美地融入了自己的表演之中。

他不是在演一個活了一萬四千年的人。

他就是。

表演行云流水，一氣呵成。

當最后一個字的尾音落下。

整個片場，依舊是死一般的寂靜。

所有人都沉浸在他營造出的那種宏大而孤獨的氛圍里，難以自拔。

直到……

“卡！！”

一聲激動到破音的大喊，打破了寂靜。

是林楓！

他猛地從攝影機后抬起頭，一張臉漲得通紅，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來！

“過了！完美！！”

“臥槽！陳老師！您這段……絕了！！”

他像個瘋子一樣，沖到監視器前回放。

所有人都圍了過去。

當屏幕上，陳冠那張臉，那雙眼睛出現時。

所有人都再次被震撼了！

“我的天……這眼神……”

“不止！你看他的嘴角，那個笑容，簡直是神來之筆！多了一絲人情味，讓這個角色更立體了！”

“這才是影帝啊！一朝頓悟，恐怖如斯！”

陳冠自己也看著回放，眼眶微微濕潤。

他知道，自己的演藝生涯，從今天起，翻開了新的篇章。

而這一切，都是那個年輕人給他的。

他轉過頭，感激地看向顧徹。

顧徹卻只是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，擺了擺手。

“行了行了，都別夸了，再夸陳老師該驕傲了。”

“準備下一場！搞快點搞快點，爭取今天拍完收工！”

眾人聞言，都善意地笑了起來。

整個劇組，沉浸在一片前所未有的，高效而和諧的創作氛圍之中。

拍攝進度，一日千里。

……

三天后。

夜。

倉庫里，劇組的幾位核心成員圍坐在一張破舊的桌子旁，吃著今天的最后一份盒飯。

經過這幾天的磨合與爆發，電影的拍攝已經完成了三分之二。

所有高難度的戲份，都已經被攻克。

剩下的，都是一些簡單的過場戲。

氣氛一片祥和。

林楓一邊扒拉著飯，一邊含糊不清地說道：“照這個速度，再有兩天，咱們就能殺青了。老子這輩子，就沒打過這么富裕的仗！”

“可不是嘛！”趙虎也興奮地附和，“主要是顧導和陳老師太頂了！一個敢教，一個真學！簡直是臥龍鳳雛……呸，是天作之合！”

眾人又是一陣哄笑。

顧徹默默地吃完最后一口飯，擦了擦嘴，沒有參與他們的討論。

他只是默默地從自己那洗得發白的牛仔褲兜里，掏出了他全部的家當。

一堆皺巴巴的，零零散散的鈔票。

有紅色的毛爺爺，也有綠色的，藍色的，甚至還有幾個鋼镚。

他把錢全都攤在桌子上，然后低下頭，像個守財奴一樣，一張一張地，仔仔細細地數了起來。

“十塊，二十，五十……一百……”

他的動作很慢，表情很嚴肅。

周圍的笑聲，漸漸停了下來。

所有人都好奇地看著他們的導演，不知道他又在搞什么幺蛾子。

半晌。

顧徹終于數完了。

他抬起頭，環視了一圈自己這幾位已經徹底歸心的兄弟，然后皺著眉，用一種極其沉痛的語氣，宣布了一個噩耗：

“兄弟們。”

“咱們……還剩三百二十一塊五毛。”

他頓了頓，拿起桌上一份空空如也的盒飯，比劃了一下。

“劇組的盒飯錢，只夠明天一天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