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百二十一塊五毛。

這個數字，像是一盆帶著冰碴子的冷水，從頭到腳，澆在了剛剛還熱血沸騰的眾人頭上。

倉庫里，那股因為創作激情而升騰起來的暖意，瞬間被驅散得一干二凈。

空氣，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。

林楓叼在嘴角的煙，忘了點。

趙虎扶著眼鏡的手，僵在了半空。

就連見慣了大風大浪的老戲骨陳冠，臉上的笑容也緩緩收斂，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起來。

前一秒，他們還在暢想著兩天后殺青，還在為這部注定要震驚世人的作品而心潮澎湃。

后一秒，現實就給了他們一記響亮的耳光。

三百塊。

三百塊想維持一個劇組的運轉？

別說后期制作和宣發了，明天中午那二十塊一份的豬腳飯，都他媽快買不起了！

這簡直不是天方夜譚，這是地獄笑話！

死一般的寂靜中，所有人的目光，都下意識地聚焦在了顧徹身上。

那個前幾天還如同天神下凡，用神級演技折服了他們的年輕人，此刻正一臉淡定地，將那堆皺巴巴的錢小心翼翼地收回口袋里，還仔細地拍了拍，生怕掉出一個鋼镚來。

“咕咚。”

不知道是誰，艱難地咽了口唾沫。

這一下，仿佛按下了某個開關。

“砰！”

一聲巨響，炸裂開來！

道具師張龍，這個身高一米九的山東大漢，猛地一拳，狠狠砸在了身后的磚墻上！

“媽的！”

張龍的眼珠子都紅了，青筋從脖子一路蔓延到額角，像一條條猙獰的蚯蚓。

“沒錢拍個屁啊！”

他嘶吼著，胸膛劇烈地起伏，像一頭被困在籠子里的野獸。

這一聲怒吼，吼出了所有人的心聲。

是啊！沒錢！

這個最冰冷，最殘酷，也最現實的問題，像一座無法逾越的大山，轟然壓在了這個剛剛才凝聚起來的草臺班子身上。

前幾天建立起來的信任，崇拜，敬畏……在“窮”這個字面前，似乎都變得有些脆弱和可笑。

林楓終于想起了嘴里的煙，摸出打火機，“咔噠”一聲點燃，然后狠狠吸了一大口，任由辛辣的煙霧在肺里翻滾。他吐出一口濃濃的煙圈，煙霧繚繞中，他那雙鷹隼般銳利的眼睛，緊緊地盯著顧徹，眼神復雜。

他想看看，這個總能創造奇跡的小子，面對這個無解的死局，還能玩出什么花樣來。

助理小白更是緊張得手心冒汗。

他偷偷瞄了一眼顧徹。

不知為何，他心里總有一個荒謬的念頭：顧導一定有辦法的，他可是神一樣的男人啊！

可是……

這可是錢啊！

這不是靠演技，靠才華就能解決的問題！

這是真金白銀！

小白甚至能想象到，如果陸鳴那個家伙知道他們劇組現在窮到連盒飯都吃不起，會笑成什么樣。

恐怕當場就要開一瓶八二年的拉菲，再發個朋友圈，配文：【聽說某個天才導演的劇組，今天晚飯吃的是西北風？（狗頭）】

陳冠老師沒有說話，他只是默默地看著顧徹。

作為劇組里年紀最長，閱歷最豐富的人，他經歷過的劇組停擺，資金斷裂的事情不在少數。他知道，百分之九十九的劇組，遇到這種情況，最后的結局都是不歡而散，項目流產。

但他看著顧徹那張過分年輕，也過分平靜的臉，心中卻莫名地升起一絲期待。

這個年輕人，總是不按常理出牌。

或許……他真的有辦法？

在所有人的注視下。

在信任與危機交織的漩渦中心。

顧徹，終于動了。

他沒有像眾人預料的那樣，唉聲嘆氣，或者慷慨激昂地畫大餅。

只見他慢悠悠地站起身，伸了個懶腰，骨頭發出一陣“噼里啪啦”的脆響。

“唉，淡定，淡定。”

他一臉“多大點事兒”的表情，擺了擺手。

“錢嘛，身外之物，沒了再掙就是了。”

眾人：“……”

你聽聽，這說的是人話嗎？

還再掙？上哪兒掙去？你當錢是大風刮來的啊！

張龍氣得差點又想砸墻。

顧徹卻壓根沒理會眾人那快要殺人的目光，他自顧自地掏出那部屏幕碎得跟蜘蛛網一樣的老式水果手機。

然后，他開始在墻角四處摸索。

“誒？這兒有個插座！”

他眼前一亮，像是發現了新大陸，屁顛屁顛地跑過去，把充電線插上。

接著，他又在倉庫里轉悠了一圈，跟個拾荒老頭似的，從地上撿來了幾塊缺了角的紅磚頭。

在眾人愈發迷惑的眼神中。

顧徹熟練地用磚頭，左一塊右一塊，上一下右一下，叮叮當當地搭起了一個……極其簡陋，極其敷衍，充滿了后現代主義風格的……手機支架。

林楓看得眼角直抽抽。

他這位專業攝影師，平生最看不得這種對機位和構圖毫無尊重的行為！

“顧徹，你小子……到底在搞什么鬼？”他終于忍不住問道。

顧徹沒回頭，他正趴在地上，腦袋湊到手機屏幕前，跟斗雞眼似的，仔細調整著攝像頭的角度。

過了半天，他才滿意地拍了拍手上的灰，站起身來。

他轉過身，面對著一張張寫滿了“懵逼”和“你看我信嗎”的臉，咧開嘴，露出一口大白牙。

那個笑容，燦爛中帶著一絲雞賊，自信中又透著一股子不靠譜。

“兄弟們，別慌！”

顧徹大手一揮，頗有指點江山的氣勢。

“山人自有妙計！”

“咱們，來整個活兒！”

“搞點錢！”

整個活兒？

搞點錢？

眾人面面相覷，腦子里全是問號。

怎么整？

怎么搞？

難道去搶銀行嗎？！

就在他們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，顧徹已經點開了手機上的一個軟件。

那個粉紅色，帶著小電視圖標的APP。

Bilibili。

他點進了直播分區，然后熟練地創建了一個新的直播間。

在填寫直播間標題的那一欄，他停了下來。

他摸著下巴，瞇著眼睛，臉上露出了那種“老六”準備坑人時，特有的猥瑣笑容。

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敲擊著。

一行充滿了噱頭和槽點的標題，出現在了屏幕上。

【全網最窮電影劇組，直播在線要飯，不給錢就搗蛋！】

噗——！

剛喝了口水的小白，一口水直接噴了出來。

林楓嘴里的煙，吧嗒一下掉在了地上。

趙虎的眼鏡，差點從鼻梁上滑下去。

張龍那滿腔的怒火，瞬間被這騷操作給澆滅了，整個人都傻了。

就連陳冠老師，這位德藝雙馨的老藝術家，此刻也目瞪口呆，嘴角瘋狂抽搐。

直……直播要飯？

還……不給錢就搗蛋？

臥槽！

還能這么玩？！

全華夏，不，全世界的導演里，您是獨一份啊！

臉呢？

咱藝術家的臉呢？

這要是傳出去，他們這個劇組，怕不是要成為整個影視圈的笑柄！

“顧……顧導……”小白結結巴巴地開口，“這……這不太好吧？咱們畢竟是拍電影的，是藝術家……”

“藝術？”顧徹挑了挑眉，義正言辭地反駁道，“藝術也得吃飯啊！飯都吃不上了，還談個屁的藝術！”

“再說了，什么叫要飯？咱們這叫行為藝術！叫互聯網眾籌！叫與民同樂！懂嗎？”

一番歪理邪說，直接把小白給說懵了。

好像……有點道理？

呸！有個屁的道理！

看著顧徹那一臉“我很有理”的表情，眾人一陣無語。

他們算是看明白了。

這位爺，壓根就沒打算要臉！

就在眾人還在風中凌亂的時候。

顧徹已經把一切都設置完畢。

他清了清嗓子，對著鏡頭，也就是對著他們所有人，露出了一個營業式的標準微笑。

然后，他的大拇指，在那個鮮紅的，充滿了魔力的按鈕上，輕輕地，按了下去。

【開始直播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