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陸摯回到何家時,又是暮色四合。
他先將把魚拿去廚房,用水養著,再折去何老太的屋子。
何老太和春婆婆邊趕蚊子,篩著帶殼花生,弄了一簸箕,趁這兩天氣候好,曝曬了花生,能存久一點。
陸摯進屋,喚了聲祖母,何老太樂呵呵道:“阿摯來了,春溪,房里我留著一碗蛋羹,你去拿來。”
春婆婆應:“好。”
陸摯已經吃過了,私塾離何家要走近半個時辰,這段時間他沒浪費,邊打理腦海的知識,邊吃燒餅干糧當晚飯。
而何老太怕苦著他,總給他留飯菜。
拿來蛋羹,何老太又抓了一手花生,塞給陸摯,讓他配著蛋羹吃。
陸摯雙手接下來,道:“祖母,原先東北側屋,可是母親的屋子?”
何老太一愣,道:“是,玉娘同你說的?”
她以前還是何家媳婦時,春婆婆就帶著何玉娘,住在東北角的屋子。
陸摯“嗯”了聲,母親很早就說過很多遍,是他一直沒反應過來。
他又說:“那新屋正建起來,我想,母親戀舊,況且原來也是我多有叨擾表兄表嫂,到時候請他們搬去新屋,我和云芹,還住在那屋子。”
何老太:“算不得叨擾,本來就是你母親的屋子。但那是新屋子,老屋怎么能和它比,你媳婦能同意?”
陸摯:“她知道的,”頓了頓,他剝了幾個花生給何老太,說,“她很好。”
何老太:“她當然‘好’,這門婚事,她真是撿了個大漏!能不好好伺候你?”
她怕說出來惹陸摯憂心,都不用托人探聽,云芹本也沒名聲。
陸摯:“祖母,她也是無辜的。”
何老太恨鐵不成鋼,嘆氣:“不怪你,是你娘把你教得太好。”
人總是年紀越大,越固執己見,一意孤行。
陸摯知曉何老太的性子,若要叫她短時間內,改變固有的想法,只會徒生爭執。
遂吃過飯,往東北屋去。
……
夏日炎熱,洗浴的時候,若是用涼水,有些體弱的會風寒入體。
所以每過兩天,何家的廚房會多廢點柴禾,燒一大鍋熱水。
每人可分得半桶熱水,用熱水兌涼水后,水溫溫涼適中,在這夏日里,夠大家洗個全澡。
側屋里,酉時過后,才吃了飯,云芹早早提一大桶熱水來,再拿出皂角,望著粼粼水面,眼底幾分興意。
之前在云家,夏天的話,家人都是四五天洗一次全澡,或者上山當天實在弄得太臟了,才能洗澡,平時便是借著爐灶余溫,擰個布,擦擦身子便得了。
實在是柴火得用在刀刃上,留給漫長的冬天取暖。
自然,她嫌臟嫌熱,會在山上清澈的溪泉里,偷偷洗涼水澡,但不能被文木花發現,會被罵。
現在能兩天洗一次,還有干凈的皂角,不用掰成指甲蓋大小去用,這一刻,云芹覺得自己很幸福。
她先把半桶熱水兌井水,叫何玉娘來。
何玉娘能自己洗身子,不過她不會自己洗頭,春婆婆跟云芹說,要替她洗個頭。
春婆婆還特意叮囑過:“玉娘怕水,每次洗頭都鬧。”
云芹給知知洗過澡,但何玉娘不全然是小孩。
何玉娘一看到梳頭的篦子和皂角,就扭過腦袋,不肯動。
云芹問:“婆婆為什么怕水?”
何玉娘睜著空茫茫的眼睛。
等了好一會兒,云芹本以為何玉娘不會答了,她突然指著自己的眼睛、鼻子、耳朵:“難受。”
云芹想,是耳鼻目進水了。
大抵和洗頭時候的姿勢有關系。
從前是春婆婆給何玉娘洗頭,春婆婆年紀大了,只能坐杌子上,用小桶給何玉娘洗頭。
何玉娘臉朝下,趴在桶沿洗頭,水流到她眼睛鼻子,春婆婆察覺不到,她又表達不甚清晰,只能嗷嗷鬧。
換個姿勢就好了。
云芹:“你等一下。”
她搬來屋中唯一的高凳,卷了頂被子當腰靠,讓何玉娘背對著水,后腦勺枕著浴桶邊緣。
何玉娘仰頭瞧云芹,倍感新奇,咯咯笑了一下。
只是,當云芹拿著瓢子舀水,溫水接觸到何玉娘頭皮,何玉娘立刻閉上眼,屏住呼吸,緊張得死死皺著眉頭。
她等了許久,預想中,嗆到鼻子的酸疼,并沒有出現。
倒是一只手指,輕輕彈了下她的眉心。
何玉娘睜眼,一臉疑惑,很快,云芹揉捏她的頭皮、搓洗頭發,她便舒服地“哇”了聲。
何玉娘有不少銀發,但頭發順滑,洗起來也不累。
不多時,云芹避開她耳朵,用水沖了三遍她的頭發,徹底干凈了,再擰成一股,示意何玉娘:“可以起來了。”
何玉娘瞇著眼,咕噥一句:“再洗一次。”
云芹:“一次二百文。”
何玉娘:“阿摯有,阿摯給。”
云芹:“是是,那等他回來再說。”
何玉娘嘟著嘴,不情不愿被云芹薅了起來。
等她洗過澡,云芹倒了水,把剩下的半桶熱水兌涼水。
云芹“吁”了一口氣,潛到水里,撲棱撲棱,痛快地洗了個澡。
“……”
…
陸摯回到東北屋時,何玉娘在屋外散發乘涼。
她一看到陸摯:“二百!”
陸摯:“?”
但看母親穿著整潔的衣服,眉宇柔和,似乎回到從前,讓陸摯些微晃神,再一想,這幾日以來,也沒怎么聽到母親哭鬧。
陸摯笑了笑,蹲身問何玉娘:“娘,云芹呢?”
何玉娘:“洗澡了。”
他進屋前敲門,沒得到回應,等了會兒再進去,卻有一桶溫水,今日本該是他去提水的。
她去別處洗澡了?
陸摯試試水溫,這水再不洗,得冷透了,他用水擰了條自己的布巾擦臉。
水里有一股淡淡的香氣,仿佛掠過水面的細碎花瓣。
陸摯蹙眉,又疑心是自己嗅錯了。
身后,門扉一動。
他拿著布巾擦臉轉過身,是云芹回來了。
她單手拎著半桶熱水,站在門口,半干的濕發披在她左肩,眉眼干凈明麗,朱唇輕啟,看著陸摯手中濕漉漉的布。
她“啊”了一聲:“那水,我洗過。”
陸摯:“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