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被強行壓下的暗流,果然找到了新的出口。
三日后,侯府厚重的角門門縫里,悄無聲息地塞進了一封信。
它沒有印信,沒有火漆,薄薄一片,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走。
丫鬟小禾將信箋呈上時,指尖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涼意。
云漪展開信紙,映入眼簾的,竟是來自冷宮廢太子,三皇子嬴離的字跡。
信中沒有半分喊冤叫屈,通篇都是溫順的懺悔。
他自陳“昔日執迷,皆因母命難違”,如今身陷囹圄,反而看破了權欲浮華,只愿以殘軀抄寫《安神曲》百遍,為天下曾受蠱毒所害者祈福。
信末,還附上了一頁抄好的經文。
那字跡顫抖,筆畫間透著虛弱,卻又竭力維持著工整,仿佛書寫者正與巨大的痛苦抗衡。
而在經文的末尾,竟畫著一只歪歪扭扭的小貓,筆觸稚拙,卻一眼就能看出,是在模仿云漪常在后院投喂的那只流浪貍奴。
小禾見狀,倒吸一口涼氣,聲音里都帶上了驚疑:“小姐,他……他怎會知道您愛畫貓?”
云漪沒有回答,她的指尖輕輕撫過那粗糙的紙面。
就是這一瞬,她敏銳的感官捕捉到了一絲極不尋常的氣息。
那墨香之中,混雜著一縷極淡的、幾乎無法察覺的腥氣。
這不是上好的松煙墨,倒像是……混入了微量的血。
她面色不改,將那頁經文湊近桌案上的燭火。
火苗貪婪地舔舐著紙張,將其化為卷曲的黑灰。
云漪信手將灰燼撣入旁邊一碗清澈的米湯中,這是她慣用的檢驗之法。
詭異的一幕發生了。
那黑色的灰燼落入湯中,非但沒有立刻沉底,反而在水面蕩開一圈圈細密至極的漣漪,仿佛投入了一顆無形的石子。
這是她體內【三善寶鑒】的微弱共鳴,唯有承載著極強執念與怨力的事物,才能引動這般異象。
她眸光驟然沉下。
這不是懺悔,這是試探。
嬴離在用自己的血和執念做餌,試探她是否真的擁有傳說中能洞察善惡、通靈萬物的力量。
當夜,一道黑影如鬼魅般融入侯府后院的夜色。
嬴夜帶來了宮中的密報,他的聲音壓得極低,卻字字驚心:“冷宮守衛發現,三皇子每夜子時,都會面朝東墻低聲私語,一刻不差。而那墻后,正是早已廢棄的先帝藏書閣舊址。”他頓了頓,從懷中取出一塊用錦帕包裹的硬物,“更詭異的是,他貼身的宦官今晨清理床褥時,在枕下拾得了這個。”
錦帕展開,是一片焦黑的銅片殘角,上面刻著繁復詭譎的紋路,與當初在老吳嬸體內發現的“控心蠱器”主陣眼紋路,竟完全吻合。
嬴夜的聲音里透著一絲凝重與不解:“他身處冷宮,按理說,早已斷絕了所有與外界聯絡的手段。”
云漪望著爐中跳動的火光,唇邊泛起一抹冷笑:“所以,他不是要聯系別人。”她將那碗混著紙灰的米湯小心翼翼地倒入一個陶罐中,用軟木塞封好,“他是在等別人來聯系他。一個真正的邪教教主,又怎么會輕易露出自己的臉?而一個甘愿伏法認罪的人,往往才是那個最不肯死的人。”
話音剛落,窗外忽然刮起一陣陰風,吹得檐下的銅鈴發出一陣急促的脆響。
叮、叮、叮,不多不少,正好三聲——與當年老吳嬸咳血倒地前聽到的征兆,一模一樣。
云漪緩緩閉上眼,指尖冰涼。
她在心中低語:“你送來的不是謝禮,是咒。可你忘了,我喝過的每一碗苦湯,都早已教會我,該如何反哺這世間的毒。”
京城的夜色愈發濃重,像一塊浸透了陰謀的硯臺,沉沉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。
沒有人知道,一道從深宮發出的無形詛咒,正與一份來自侯府的沉默回禮,在無人看見的暗處悄然碰撞。
風雨欲來前的死寂,正悄然籠罩著整座都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