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日后,廷尉府的銅門被一樁離奇的報案叩響。
城南濟民坊,一個最是魚龍混雜、生機蓬勃的地方,卻在三日之內,接連有三人于睡夢中悄然殞命。
死狀如出一轍,皆是面帶驚恐,仿佛在彌留之際見到了世間最可怖的景象。
更為詭異的是,每名死者的耳后,都烙印著一圈淡紅色的灼痕,好似一枚無形的指環,正是昔日令人聞風喪膽的“迷心蠱”發作之兆。
消息傳到裴右卿耳中時,他正在卷宗庫里核對一宗陳年舊案。
他放下筆,眉心緊鎖,沒有片刻遲疑,親自趕往停尸房。
冰冷的停尸臺上,三具尸體早已僵硬。
他俯下身,細細查驗那枚灼痕,指尖的觸感并非皮肉燒灼,倒像是一種由內而外的能量沖擊留下的印記。
他命仵作開顱查驗,可頭骨之內,光滑潔凈,并無任何蠱蟲盤踞的痕跡。
就在眾人以為此案將陷入僵局之時,裴右卿卻在頭骨內壁深處,發現了一絲幾乎無法用肉眼察覺的裂紋,如同蛛網般細密,像是被某種無形之力持續震蕩所致。
高頻聲波?
一個念頭如電光石火般劃過他的腦海。
他猛然憶起云漪曾無意中提過,她所習的心法能譜出《安神曲》,以音律共振喚醒沉睡心神。
那么,若將此曲逆向而行,化為蝕骨魔音,是否也能在無形中摧毀人的心智?
一股寒意從他背脊升起。
他連夜趕往宗正寺,調閱宮中所有樂器申領的登記簿。
在昏黃的燭光下,他一頁頁翻過,指尖最終停在了一行字上。
冷宮,于半月前,申領了一批特制青銅編鐘,其音域之廣,遠超尋常宮廷樂器。
而申領的理由,竟是“為助幽居皇子誦經修德,靜心贖罪”。
他握著筆的手,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。
這不是贖罪,這是在布陣。
那些日夜不休的抄經聲,不過是掩人耳目的幌子,其間夾雜的特定頻率,正通過這批特制編鐘的共振,悄無聲息地喚醒潛伏在都城某些人體內的——銅片宿主。
幾乎是同時,云漪也從自己的渠道聽聞了濟民坊的命案。
她的反應卻出乎侍女小禾的意料,沒有驚懼,反而她吩咐小禾將去年冬天施粥剩下的一堆粗陶碗盡數搬到佛堂。
在寂靜的佛堂中央,她素手輕點,一一敲擊碗沿,側耳傾聽那細微的音差,最終選出九只頻率最為相近的,排成一個不規則的環形。
她又取來磨成粉的魚骨灰,混入朱砂,以指為筆,在每一只陶碗的碗底,描繪出繁復而詭異的圖樣——那是《安神曲》的音律圖,卻是以反寫之法繪制,用以吸收與共振。
子時,月色如霜。
云漪盤坐于陶碗陣的中央,雙目緊閉,將體內僅存的最后一絲【心·破除幻象】之力催動到極致,她的心神化作一張無形的網,捕捉著彌漫在空氣中那股死亡的波動。
不知過了多久,她猛地睜開雙眼,眼中精光一閃而逝,抓過一旁的紙筆,疾書下一段急促而奇詭的音律節拍。
她將寫好的樂譜用油紙仔細封好,交到連夜尋來的裴右卿手中。
“明日廷尉府審案時,尋一位技藝最好的樂工,在堂上奏響此調?!彼穆曇羝降瓱o波,“不必太過用力,只需用指尖輕輕撥弦即可?!?/p>
裴右卿接過那薄薄的油紙,只覺得重若千鈞,他遲疑道:“此舉太過冒險,萬一當堂引發群癥,后果不堪設想?!?/p>
云漪抬眸,燭火在她清冷的眼底跳躍,映出一片森然的寒光:“那便說明,這朝堂之上坐著的,遠不止一個‘活傀’。”
她的話音很輕,卻像一柄重錘,狠狠敲在裴右卿心上。
他明白了,這不僅僅是一份反制的樂譜,更是一張請帖,一張不再被動追兇,而是設下祭壇,請滿朝鬼魅登門入甕的請帖。
裴右卿緊緊攥著那封油紙,指節因用力而泛白。
他走出云漪的院落,深夜的寒風撲面而來,他卻感到掌心一片滾燙。
他知道,當這封油紙被打開,當那段詭異的旋律在朝堂上響起時,這籠罩都城的死寂將被徹底撕碎,一場無人能預料的風暴,即將在大宣的權力中樞,轟然引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