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到家,孟昭南把那一大箱子鋁飯盒小心翼翼地搬到墻角碼好,心里還熱乎著。
她已經盤算好了,明天先用陸硯池給的肉票做幾份紅燒肉出來,自己嘗嘗味道,再定個菜譜。
陸硯池把卡車開回車隊,回來的時候,孟昭南正哼著小曲在院子里洗手,準備做晚飯。
他沒進屋,就站在院子門口,身影被夕陽拉得老長。
“昭南。”他叫了她一聲。
孟昭南回頭,看見他臉上的神情,心里咯噔一下。
那不是辦完事后的輕松,反而帶著幾分少見的凝重。
“怎么了?”她擦干手,走了過去。
陸硯池看著她那雙亮晶晶的,滿是期盼的眼睛,準備了一路的話,忽然就覺得有些難以啟齒。
他沉默了片刻,才組織好語言。
“賣飯盒的事,我問了上面的領導。”
他的聲音很沉,也很慢。
“他說,雖然去年底開了會,政策是有松動的跡象,但個人倒賣飯菜,還是屬于‘投機倒把’。”
投機倒把這四個字像一盆冰水,從孟昭南的頭頂澆了下來,把她心里那團火熱的計劃,澆得一干二凈。
她臉上的笑容僵住了。
陸硯池看著她瞬間黯淡下去的神色,心里也跟著一緊。
“尤其……你還是我的家屬,在部隊的眼皮子底下做這個,影響不好。”
他怕她不明白其中的利害,又補充了一句,“一旦被有心人舉報,會很麻煩。”
孟昭南沒說話,她低著頭,看著自己的腳尖。
那些想好的一切,此刻都變成了一個笑話。
空氣里是長久的安靜,只有遠處訓練場上傳來的口號聲,一陣一陣的。
陸硯池看著她一動不動的樣子,心里有些沒底,他伸出手,想去碰碰她的肩膀,又覺得不妥,手在半空中停住了。
就在他以為孟昭南會特別失望,甚至會哭出來的時候,她卻忽然抬起了頭。
她的眼圈有點紅,但臉上卻沒什么悲傷的表情,反而帶著一種恍然大悟的清明。“這樣啊。”
她輕輕地舒了一口氣,然后沖他笑了笑,那笑容雖然有點勉強,卻很真誠。“沒事,我明白了。那就不賣了,咱們自己留著用,正好以后給你送飯方便。”
她的反應,完全出乎陸硯池的意料。
他準備好的一肚子安慰的話,一句也用不上了。“你……”
“是我太想當然了。”孟昭南搖了搖頭,像是說給他聽,又像是說給自己聽,“我光想著怎么掙錢了,卻忘了這些現實因素。”
這一刻,她忽然想通了很多事。
她以前總覺得父母偏心,對自己不好。
可現在想來,在那個家里,她雖然沒有得到孟晴那樣的寵愛,卻也實實在在地被保護著。
她不用操心柴米油鹽,更不用去了解那些條條框框的政策法規。
世界在她眼里,簡單得只有讀書,吃飯,和妹妹爭寵。
是這種被圈養起來的單純,才讓她到了這里,像個沒頭蒼蠅一樣,憑著一腔熱血就想橫沖直撞,結果一頭撞在了南墻上。
她太急了,急著想在這個新地方扎根,急著想證明自己不是個吃白飯的,急著想讓陸硯池看到她的價值。
這份急切,也讓她沖昏了頭。
“陸硯池”她看著他,眼神是從未有過的認真,“我能不能跟你借幾本書看?”
陸硯池愣了一下。“什么書?”
“就是……關于國家大事的,報紙也行。我想多了解了解外面的事,不想再這么稀里糊涂的了。”
看著她坦然承認自己“稀里糊涂”的樣子,陸硯池的心里,涌上一股說不出的滋味。
有心疼,但更多的是欣賞。
這個小媳婦,比他想象中還要堅韌,還要通透。
“好。”他應下來,“我書房里有,晚點給你拿。”
晚飯后,陸硯池果然從他那個小小的書房里,抱出來一摞書和一疊報紙。
有《人民日報》的合訂本,還有幾本關于政策解讀的小冊子。
孟昭南如獲至寶,飯碗一推,就坐在燈下,一頁一頁地翻看了起來。
夜漸漸深了。
孟昭南躺在床上,卻翻來覆去地睡不著。
白天看的那些文字,在她腦子里跑馬燈似的轉悠。
原來現在國家正在提倡“以糧為綱”,原來邊疆建設有這么多扶持政策,原來……她不知道的事情,實在是太多了。
身邊的床板動了一下。
一只溫熱的大手伸了過來,準確地攬住了她的腰,將她往一個堅實的胸膛帶了過去。
“睡不著?”男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,帶著睡意,有些含糊。
“嗯,腦子里有點亂。”孟昭南靠著他,身體放松下來。
“還在想賣飯的事?”
“不是。”她搖搖頭,把臉往他懷里埋了埋,“我在想,我以前真是個傻子。”
陸硯池的手臂收緊了一些。
“你不是傻子。”他低聲說,“你很聰明。”
這是他第一次,這么直白地夸她。
孟昭南的心跳漏了一拍,臉頰有些發燙。
“我就是太著急了。”她悶悶地說,“怕你覺得我什么都不會干,是個累贅。”
黑暗中,她聽見男人發出了一聲極輕的嘆息。
他沒有再說話,只是將她抱得更緊了。
孟昭南能感覺到,他是在用行動告訴她,她不是累贅。
這比任何動聽的話都讓她安心。
她在他懷里找了個舒服的姿勢,聞著他身上好聞的皂角味,紛亂的思緒漸漸平息,沉沉地睡了過去。
第二天,孟昭南的心情已經徹底調整了過來。
生意做不成,地還是要種的。
她把那二十個飯盒擦洗得干干凈凈,整齊地碼在廚房的架子上,心里盤算著,等菜地里的菜豐收了,就用這些飯盒給陸硯池和他的兵改善伙食。
她剛在院子里給草莓苗澆完水,昨天那個送信的小兵又一路小跑著過來了。“嫂子!嫂子!”
孟昭南直起身,看他跑得滿頭大汗的樣子,以為又有什么信件。“慢點跑,不著急。”
小戰士在她面前站定,喘著粗氣,臉漲得通紅。“嫂子,不是信!是……是通訊室那邊,讓你去接個電話!”
電話?
孟昭南愣住了。
電話可是稀罕物,一般只有單位領導才有資格用。
會是誰打來的?
“說是你娘家打來的長途,很急!”小兵緩過一口氣,急急地補充道,“讓你趕緊過去!”
娘家?又是林愛華?
孟昭南的心猛地往下一沉。
上次那封信的陰影還沒散去,她實在想不出,林愛華能有什么“急事”找她。
她不敢耽擱,跟小戰士道了謝,拔腿就往營區中心的通訊室跑去。
通訊室里,管電話的是個戴眼鏡的女兵,看到孟昭南,指了指旁邊一個獨立隔間。“電話還沒掛,你快進去吧。”
孟昭南走進隔間,關上門,拿起了那冰涼的話筒。
“喂?”
“是昭南嗎?!”電話那頭,傳來林愛華尖利又焦急的聲音,背景音里亂糟糟的,好像還有人在哭。
“媽,是我。”
“昭南啊!你可算接電話了!家里出大事了!”
孟昭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
“你妹妹……你妹妹她,跟著一個野男人跑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