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幾個男人聽見動靜,都抬起頭來,警惕地看著孟昭南。
在這荒涼的縣城,一個穿著干凈整潔的女人主動走近,本身就是一件稀罕事。
孟昭南臉上掛著和善的笑,沒有一點城里人的架子。
她晃了晃手里用油紙包著的兩個白面饅頭。
“幾位大哥,看你們吃得這么辛苦,我這兒正好有倆饅頭,還熱乎著呢,不嫌棄的話就墊墊肚子吧。”
白面饅頭!
幾個男人的眼睛瞬間就亮了。
他們手里的糙饅頭,又冷又硬,還剌嗓子,跟石頭疙瘩似的。
而孟昭南手里的,白白胖胖,還散發著一股誘人的香氣。
其中一個年紀稍長的男人站了起來,他皮膚黝黑,手上全是老繭,看著像是個領頭的。
他局促地搓了搓手,有些不好意思。“妹子,這……這怎么好意思,我們這兒有吃的。”
“大哥你太客氣了。”孟昭南把饅頭塞到他手里。
“我男人也是干活的,我知道這體力活最費糧食。快吃吧,涼了就不好吃了。”
那男人推辭不過,只好接了過來。
他把一個饅頭掰成幾塊,分給旁邊的工友,自己留了一小塊,小心翼翼地放進嘴里。
松軟香甜的口感,讓他那張飽經風霜的臉,都舒展開了。
“好吃!妹子,你這饅頭可真香!”
“香就多吃點。”
孟昭南順勢在他們旁邊的石階上坐了下來,一點也不嫌臟。
“大哥們,你們這是在附近修什么呢?”
“修百貨大樓呢!”
一個年輕點的小伙子搶著回答,語氣里帶著幾分自豪。
“說是要蓋個全縣最大的,以后買東西就方便了。”
“那可是大工程啊,你們得干到啥時候?”
孟昭南狀似隨意地拉著家常。
“那可早著呢,這才剛挖地基。合同簽了一年,估摸著怎么也得干到明年開春。”
領頭的大哥咽下嘴里的饅頭,嘆了口氣。
“就是這吃飯,是個大問題。工地沒食堂,天天就啃這玩意兒,嘴里都淡出鳥來了。”
孟昭南等的就是這句話。
她眼睛一亮,身子往前湊了湊,壓低了聲音。
“大哥,我跟你們打聽個事兒。要是我做點飯菜,有葷有素,用飯盒裝著送到工地來賣,你們會買嗎?”
“賣飯?”
幾個男人都愣住了,面面相覷。
“對,就比如說,一葷兩素,米飯管夠,裝在飯盒里,干凈又熱乎。你們干完活,直接就能吃上。”
孟昭南看著他們,補充道,“價格肯定公道,一份也就……三毛錢,再加二兩糧票,怎么樣?”
三毛錢,二兩糧票!
這個價格,讓幾個男人都開始盤算起來。
雖然不便宜,但比起天天啃黑面饅頭,偶爾能吃上一頓熱乎的肉菜,那簡直是神仙日子。
“妹子,你說的可是真的?真有肉?”那個年輕小伙子咽了口唾沫。
“那當然,紅燒肉,白菜燉豆腐,再炒個土豆絲,你們看行不行?”孟昭南把菜名一報,幾個大老爺們聽得眼睛都直了。
領頭的大哥沉吟了片刻,一拍大腿。
“妹子!你要是真能弄來,別說三毛,就是四毛錢!只要有肉有菜,我們肯定買!我們這兒光是長期工就有三十多號人,到時候都來你這兒買!”
孟昭南的心,徹底落了地。
她要的就是這句話!
“那行!大哥,就這么說定了!等我準備好了,就給你們送過去!”
她站起身,拍了拍屁股上的土,心里已經開始飛快地計算成本和利潤。
蔬菜自己種,不要錢。
米和肉需要買,但只要量大,總能找到便宜的門路。
一個飯盒賣三毛,三十個人就是九塊錢,一個月下來就是兩百多!
這還不算糧票,這簡直是一本萬利的買賣!
孟昭南心情大好地回到縣政府大院門口,陸硯池已經辦完手續,正靠在卡車門上等她。
他看見孟昭南抱著個大紙箱子,腳步輕快,臉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。“買完了?”
“嗯!滿載而歸!”孟昭南把箱子小心地放上車,自己也跟著爬了上去。
她湊到陸硯池旁邊,神秘兮兮地說:“陸硯池我考察完了,這生意能干!”
她把剛才跟工人的對話簡單說了一遍,眼睛里閃著興奮的光。
陸硯池聽完,發動了車子。
他什么也沒有說,看起來在思考著什么。
……
京市。
孟晴覺得自己這些日子,快要瘋了。
她不過是洗衣服的時候,多用了一點肥皂,就被張翠蓮指著鼻子罵了半個鐘頭。
從她嬌生慣養不會過日子,罵到她是個不下蛋的母雞,話越說越難聽。
“你那手是金子做的嗎?搓兩下衣服能累死你?肥皂不要錢買啊?我們顧家是倒了八輩子血霉,才娶了你這么個敗家玩意兒!”
張翠蓮叉著腰,唾沫星子都快噴到孟晴臉上了。
孟晴的忍耐,終于到了極限。
她“砰”地一聲把搓衣板扔進盆里,濺了張翠蓮一身水。
“你夠了!我嫁過來不是給你當奴隸的!這日子我一天也過不下去了!”
“喲呵!還敢跟我橫了!”
張翠蓮抹了把臉上的水,氣得渾身發抖。
“你過不下去?你現在就給我滾!當初死皮賴臉非要換親嫁過來的是誰?現在看我們家窮,就想跑了?我告訴你,門都沒有!”
“換親那是我瞎了眼!”
孟晴也豁出去了,口不擇言地喊道,“我當初就應該讓孟昭南嫁過來!讓她也嘗嘗你這個老虔婆的厲害!”
“老虔婆”三個字,徹底點燃了張翠蓮的怒火。
她怪叫一聲,像只老鷹一樣撲了上去,一把揪住了孟晴的頭發。
“我讓你罵!我讓你罵!我今天就撕爛你這張嘴!”
孟晴哪里是她的對手,被她抓著頭發在院子里拖行,頭皮都快被扯下來了。
她也急了,胡亂地揮舞著手臂,尖利的指甲在張翠蓮的臉上劃出幾道血痕。
院子里,兩個女人像瘋子一樣撕打在一起,哭喊聲,咒罵聲,響成一片。
就在這時,院門被“砰”的一聲推開。
顧墨背著書包,一臉疲憊地站在門口。
當他看到院子里扭打成一團的母親和妻子時,他臉上的疲憊瞬間變成了暴怒和極致的嫌惡。
“都給我住手!”他一聲怒吼,沖了過去,粗暴地將兩人分開。
張翠蓮一看到兒子,立刻戲精附體,一屁股坐到地上,拍著大腿嚎啕大哭。
“兒啊!你可算回來了!這個喪門星要打死我啊!你看我的臉,都被她抓破了!我沒法活了啊!”
孟晴頭發散亂,衣服也被撕破了,她捂著火辣辣的頭皮,想開口解釋。
“顧墨哥,不是那樣的,是她先……”
“閉嘴!”顧墨壓根不聽她的解釋,他看著母親臉上的血痕,又看著孟晴這副狼狽又潑辣的模樣,只覺得一股邪火直沖腦門。
他辛辛苦苦在外面讀書,為了這個家,為了自己的前途,拼死拼活。
可一回到家,看到的就是這種讓他顏面盡失的鬧劇!
他揚起手,用盡全身的力氣,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了孟晴的臉上。
“啪!”清脆的響聲,讓整個院子都安靜了下來。
孟晴被打得一個踉蹌,摔倒在地。
她的耳朵嗡嗡作響,半邊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紅腫起來。
她捂著臉,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面目猙獰的男人。
他打了她。
為了他那個撒潑耍賴的媽,他竟然動手打了她。
“孟晴,我警告你!”顧墨指著她的鼻子,聲音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。
“你要是再敢在家里鬧事,不聽媽的話,我立馬就跟你離婚!”
孟晴癱坐在冰冷的地上,心也跟著一點點沉到了底。
她看著顧墨那張寫滿厭惡的臉,又看了看旁邊還在干嚎的張翠蓮,忽然就笑了。
她后悔了,真的后悔了。
她不該換親,不該招惹這家人,更不該想攀上這個自私自利的男人。
她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,沒有哭,也沒有鬧。
她只是走到顧墨面前,抬起那雙哭得紅腫的眼睛,死死地盯著他。
然后,她用一種平靜到詭異的語氣,一字一句地開口。
“顧墨,你給我等著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