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默跑回家時,天邊的魚肚白已經漫過了樓頂的水箱,樓道里飄著早點攤傳來的油條香氣,樓下王奶奶正拎著菜籃子跟鄰居嘮嗑,一切都正常得不像話,像極了他前二十多年過的每一天。
可他攥著門框的手還在抖,青黑色的痂皮蹭在掉漆的木門上,留下一道淡青色的印子。他猛地甩上門,反鎖,又頂了張椅子在門后,這才背靠著門板滑坐在地,大口喘著氣。
客廳的掛鐘滴答作響,指針指向四點半。他盯著那秒針一圈圈轉,忽然覺得那聲音像極了紙人飄過時的動靜,輕得發虛,卻又步步緊逼。
他踉蹌著爬起來,沖進衛生間,擰開熱水器,想讓熱水澆透這身寒氣??苫姵龅乃畡傆|到皮膚,他就猛地嘶了一聲——水是涼的,刺骨的涼,像城隍廟的雨水,帶著股說不清的腥氣。
林默低頭看了眼熱水器,顯示屏亮著,水溫明明調到了最高。他伸手去摸水龍頭,金屬的冰涼順著指尖爬上來,讓他打了個寒顫。這時,鏡子里的景象讓他瞳孔驟縮。
鏡子里的他,臉色蒼白,眼底布滿紅血絲,額角還沾著點城隍廟的泥污,看著狼狽又憔悴。可不對勁的是,他的肩膀后面,似乎多了個影子。
不是他自己的影子——他明明是正對著鏡子,影子該在身后的墻壁上,可鏡子里,他左肩后方,卻貼著一道細長的黑影,像個站在他身后的人,只露出半條胳膊的輪廓。
林默猛地回頭。
衛生間里空蕩蕩的,只有熱水器的嗡鳴,和花灑淌下的涼水在地上積成的水洼。
“看錯了……一定是看錯了?!彼哉Z,伸手揉了揉眼睛,再看向鏡子時,那道黑影消失了??伤睦锏幕乓飧?,就像有只冰冷的手,攥著他的心臟,慢慢收緊。
他不敢再洗澡,隨便擦了擦身上的水,換了身干凈衣服,蜷縮在沙發上。手機被他攥在手里,屏幕亮著,停留在陳默那張黑色名片的照片上。
打,還是不打?
打了,就等于承認那些詭異的事是真的,承認自己再也回不去普通人的生活。可不打,陳默說的“夢見有人拍肩膀別回頭”“看垃圾桶紙灰折壽”,像魔咒一樣在他腦子里轉。
他想起奶奶臨終前攥著他的手說的話:“城里的城隍廟塌了,陰陽眼就開了,看見不干凈的東西,別躲,找個懂行的人,不然遲早被纏上。”
那時候他只當是老人的胡話,現在想來,每一個字都透著寒意。
不知過了多久,困意襲來,連日的失眠和凌晨的驚嚇讓他眼皮沉得厲害。他靠在沙發上,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。
剛閉上眼,就聽見有人在拍他的肩膀。
“小伙子,跟我走唄,地府缺個填坑的?!?/p>
是夢里那個穿壽衣的老頭!
林默猛地睜開眼,心臟狂跳。客廳里還是老樣子,掛鐘的指針指向六點,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進來,在地上投下一道亮斑。
沒有老頭,沒有壽衣,什么都沒有。
他摸了摸自己的肩膀,那里的衣服是涼的,沒有觸碰過的溫度??蓜偛诺挠|感太真實了,那只手的粗糙,還有老頭身上的腐味,都清晰得不像夢。
林默再也不敢睡了,他抓起手機,指尖在那個沒有區號的電話號碼上懸了很久,終于按下了撥號鍵。
電話響了三聲就通了,那邊傳來陳默平淡無波的聲音,像是早就知道他會打過來:“想通了?”
“我……我剛才夢見那個老頭了,他拍我肩膀。”林默的聲音發顫,“還有我家的熱水器,水是涼的,鏡子里有黑影……陳先生,我該怎么辦?”
“別急,這些都是‘認知污染’的正常反應。”陳默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,帶著點電流的雜音,“你現在下樓,左轉第三個路口,有個賣豆漿的攤子,攤主姓劉,你跟他說‘要一碗加糖的陰豆漿’,他會給你個東西,能暫時壓一壓你身上的‘陰氣’?!?/p>
“陰豆漿?”林默愣住了,“那是什么?”
“別多問,照做就行。”陳默頓了頓,又補充了一句,“記住,別買他家的油條,今天的油條,是用‘紙灰面’炸的。還有,路上別跟任何人說話,尤其是穿紅衣服的女人,她們今天‘借氣’,專找你這種剛沾過裂隙的人。”
說完,陳默就掛了電話。
林默握著手機,愣了半天。陰豆漿?紙灰面油條?穿紅衣服的女人借氣?這些話比他寫的都市怪談還離譜,可他現在別無選擇。
他深吸一口氣,抓起外套,小心翼翼地挪到門邊,把椅子挪開,又從貓眼里往外看了看。樓道里沒人,只有樓下傳來的叫賣聲和自行車鈴鐺聲。
他打開門,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。剛下到二樓,就看見一個穿紅色連衣裙的女人站在樓梯口,背對著他,似乎在等電梯。
林默的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。穿紅衣服的女人!
他趕緊低下頭,貼著墻根,想悄悄繞過去。可就在他快要經過女人身邊時,女人忽然轉了過來。
那是張很白的臉,眼睛很大,卻沒有瞳孔,只有一片渾濁的白。她看著林默,嘴角咧開一個詭異的笑,聲音尖細得像指甲刮過玻璃:“小伙子,幫我個忙唄,我肩膀酸,你幫我拍一拍……”
林默的腳步頓住了,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。拍肩膀?夢里的老頭,也是要拍他的肩膀!
他不敢說話,也不敢看女人的眼睛,只是拼命地搖頭,想往樓下跑??膳藚s往前邁了一步,擋住了他的路,那只沒有血色的手,朝著他的肩膀伸了過來。
就在這時,樓道里傳來一陣咳嗽聲。
一個拎著菜籃子的老太太從樓上下來,看見女人,皺著眉說了句:“大清早的穿紅衣服,晦氣!”
女人的動作頓了一下,臉上的笑容消失了,眼神里閃過一絲怨毒,卻沒再往前伸手。等老太太走過去,她又看向林默,可眼里的渾濁似乎淡了些,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轉身走進了電梯。
電梯門關上的瞬間,林默看見女人的影子在電梯壁上扭曲成了一道細長的黑影,和他在鏡子里看到的一模一樣。
他再也忍不住,拔腿就往樓下跑,直到沖出單元樓,撞進清晨的陽光里,才敢停下來喘口氣。
剛才那個女人,到底是什么東西?陳默說的“借氣”,又是借什么氣?
林默不敢細想,他按照陳默說的,左轉第三個路口,果然看到了一個豆漿攤。攤主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,穿著件灰色的褂子,正低頭擦著碗,臉上沒什么表情。
林默走過去,咽了口唾沫,小聲說:“劉師傅,要一碗加糖的陰豆漿?!?/p>
劉師傅擦碗的手頓了一下,抬起頭看了他一眼。那眼神很銳利,掃過他手臂上青黑色的痂皮時,微微皺了皺眉,卻沒多問,只是轉身從攤子下面的一個黑陶罐里舀了一碗豆漿,遞了過來。
那豆漿是深褐色的,和平時喝的乳白色完全不同,還冒著淡淡的熱氣,聞起來沒有豆漿的香,反而帶著點草藥的苦味。
“喝了吧,能保你今天白天安穩點。”劉師傅的聲音很沙啞,“晚上別出門,尤其是城隍廟的方向,今晚那里要‘收容器’,去了就是送死。”
林默接過碗,猶豫了一下,還是仰頭喝了下去。豆漿滑過喉嚨時,帶著股溫熱的暖意,順著食道滑進胃里,剛才那股從骨髓里冒出來的寒意,竟然真的消散了不少。
他放下碗,想謝謝劉師傅,卻看見劉師傅正盯著他的身后,臉色凝重。
“小心!”劉師傅突然低喝一聲,伸手推了他一把。
林默踉蹌著往前撲了一步,回頭一看,只見剛才那個穿紅衣服的女人,不知什么時候出現在了他身后,手里拿著一根細長的針,針尖閃著詭異的綠光,正朝著他的后頸刺來。
“你跑不掉的……借我點氣,就一點……”女人的聲音尖細,帶著病態的貪婪。
林默嚇得魂飛魄散,轉身就跑。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,直到聽不到身后的聲音,才敢停下來,靠在一棵老槐樹上,大口喘著氣。
他摸了摸自己的后頸,那里沒有傷口,卻殘留著一股冰冷的觸感。剛才要是劉師傅推他那一下,那根針恐怕已經刺進去了。
他抬頭看向豆漿攤的方向,劉師傅已經重新低下頭擦碗,仿佛剛才什么都沒發生。而那個穿紅衣服的女人,已經不見了蹤影。
林默攥緊了拳頭,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強烈的念頭——他不能再這樣被動地躲著了。他要知道封妖錄到底是什么,要知道那些紙人、陰差、穿紅衣服的女人到底是什么,更要知道,自己為什么會被卷進這一切里。
他拿出手機,再次撥通了陳默的電話。這一次,他的聲音不再顫抖,帶著一絲決絕:“陳先生,我想知道所有事。不管代價是什么,我都要知道?!?/p>
電話那頭的陳默沉默了幾秒,然后傳來一聲輕笑:“早該這樣。下午三點,市中心公園的湖心亭,我帶你見個人。記住,別遲到,也別讓任何人跟著你?!?/p>
掛了電話,林默看著手機屏幕,深吸了一口氣。陽光灑在他的臉上,卻再也驅不散他眼底的凝重。他知道,從他喝下那碗陰豆漿,從他第二次撥通陳默電話開始,他的人生,已經徹底偏離了軌道,一頭扎進了那個現實與玄幻交織的詭異漩渦里。
而湖心亭里等著他的人,又會是誰?這場圍繞著封妖錄展開的棋局,他又會是其中的棋子,還是那個能破局的人?
林默不知道答案,他只知道,自己已經沒有回頭路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