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午三點的市中心公園,陽光正好。
草坪上有遛狗的老人,湖邊有喂魚的孩子,風里飄著柳枝的清香,一切都平和得像幅畫。林默坐在公園入口的長椅上,攥著手機,眼神卻像探照燈似的掃過每一個路過的人——陳默說“別讓任何人跟著”,可他總覺得后背發毛,仿佛有雙眼睛,正從某個看不見的角落盯著他。
他懷里揣著劉師傅塞給他的一張黃紙符,是喝完陰豆漿后劉師傅悄悄遞來的,說“貼在手機背面,能擋點小邪祟”。符紙摸起來糙糙的,邊緣還帶著點焦痕,不知是用什么畫的,湊近聞能聞到一股淡淡的檀香,讓他慌亂的心稍微定了點。
離三點還差十分鐘,林默起身往湖心亭走。湖心亭建在湖中央,只有一座石拱橋連著岸邊,亭子里已經站了個人,不是陳默。
那人穿著件洗得發白的道袍,道袍上打了好幾個補丁,有的地方還沾著泥污,頭發亂糟糟地用根紅繩扎著,手里拄著根枯樹枝做的拐杖,正背對著石拱橋,望著湖里的錦鯉出神。看背影,倒像是個討飯的乞丐,可那站姿卻透著股說不出的穩,像扎根在亭子里的老松。
林默放慢了腳步。這就是陳默要他見的人?
“小子,別躲了,過來。”
沒等林默走近,道袍人突然開口了,聲音沙啞,卻帶著股穿透力,蓋過了湖邊的嬉鬧聲。他緩緩轉過身,林默這才看清他的臉——滿臉的皺紋堆在一起,像老樹皮,眼睛卻亮得驚人,像淬了寒星,掃過林默時,仿佛能把他從里到外看個透。
林默心里咯噔一下,這雙眼睛,他好像在哪見過。
“城隍廟的老瘋子?”他脫口而出。凌晨在城隍廟躲紙人時,他似乎在神像后面瞥見過半截道袍,當時沒敢細想,現在看來,就是眼前這人。
老道人咧開嘴笑了,露出兩顆發黃的牙:“瘋?這世道,清醒的人才是瘋子。你小子,凌晨撞破了陰差引魂,還敢喝劉老鬼的陰豆漿,命倒是硬得很。”
林默愣了愣,剛想開口問,就看見石拱橋上走來一個熟悉的身影——陳默還是那身黑色西裝,提著公文包,腳步輕快地踏上湖心亭,像是完全沒注意到老道人身上的“乞丐氣”,徑直走到他身邊,點了點頭:“張道長,麻煩你了。”
“少來這套,要不是欠你家老頭個人情,我才懶得管這破事。”張道長翻了個白眼,拐杖在地上頓了頓,“這小子身上沾了‘裂隙’的陰氣,還被羅佛道的‘蛛眼’盯上了,沒兩天好活了。”
“蛛眼?”林默心里一緊,“是……是早上那個穿紅衣服的女人?”
“那只是最低級的‘借氣蛛’,靠著吸沾過裂隙的人的陽氣活。”張道長嗤笑一聲,眼神突然變得銳利,“真正麻煩的是她背后的人——羅佛道的人早就盯著封妖錄了,你撞破了陰差引魂,等于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晃了一圈,現在你就是塊肥肉,誰都想咬一口。”
林默聽得頭皮發麻:“羅佛道到底是什么?他們為什么盯著封妖錄?”
“羅佛道,說是佛,倒像魔,說是道,更像鬼。”陳默接過話頭,從公文包里拿出一張照片,遞給林默,“他們最擅長扭曲規則,把玄幻的東西塞進現實,再用現實的人當養料。封妖錄里鎮著的不只是妖魂,還有當年‘天元大統玲瓏寶殿’崩塌時留下的碎片,那碎片能打通現實和玄幻的通道,羅佛道要的就是這個。”
照片上是一片廢墟,像是某個寺廟的遺址,廢墟中央立著一塊斷碑,碑上刻著幾個扭曲的字,和陳默公文包里那本書的封皮字很像。斷碑旁邊,隱約能看到一個穿著紅色僧袍的人影,背對著鏡頭,手里拿著一串黑色的佛珠,佛珠上似乎纏著什么東西,像細小的蛛絲。
“這是三年前龍虎山遺址拍的,羅佛道的人在那找了很久,沒找到碎片,就把主意打到了地府的封妖錄上。”陳默的聲音沉了下來,“地府現在分成兩派,主和派想把漏出來的妖魂收回去,重新封好封妖錄;主戰派卻想借著妖魂之亂,聯合羅佛道推翻天庭的管制。你凌晨看到的紙人,就是主戰派的陰差,他們故意把‘容器’引到現實,就是想讓混亂擴大。”
林默的腦子嗡嗡作響,地府內斗、羅佛道陰謀、天庭調查組……這些只可能出現在玄幻小說里的東西,現在全堆在了他面前,還和他的性命綁在了一起。他想起奶奶說的“陰陽眼開了”,原來不是眼睛看得見,是這世界的遮羞布被扯破了,那些詭異的、恐怖的,本就藏在現實的縫隙里。
“那……那我該怎么辦?”林默的聲音有些發虛,他只是個寫都市怪談的小編,既不會法術,也不懂陰陽,怎么跟這些勢力抗衡?
“簡單,跟著我。”張道長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,拐杖在他手心敲了敲,“我教你兩招保命的本事,再帶你去見個人,她能幫你看清‘裂隙’里的東西。不過丑話說在前頭,跟著我,就得守我的規矩——第一,別信天上掉餡餅的事,尤其是佛道的人,他們的‘幫忙’都帶著利息;第二,別碰羅佛道的任何東西,哪怕是一根頭發絲,都能纏上你;第三,不管在現實還是玄幻里,看見穿紫衣服的道人,離遠點,龍虎山的債,還沒清呢。”
林默愣了愣,看向陳默。陳默點了點頭:“張道長是龍虎山的傳人,雖然看著瘋,但他的本事,能保你命。”
“龍虎山傳人?”林默想起大綱里提到的“龍虎山紫衣道人”,“您認識紫衣道人?”
張道長的臉色突然沉了下來,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頓,亭子里的空氣瞬間冷了下來:“別在我面前提他!”他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痛苦,還有一絲狠厲,“他就是個懦夫,為了女兒,把龍虎山的臉都丟盡了!”
林默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,不敢再問。陳默適時開口打圓場:“張道長,舊事就別提了,先幫林默穩定住身上的陰氣。”
張道長深吸一口氣,臉色緩和了些,從懷里摸出一個小瓷瓶,倒出一粒黑色的藥丸,遞給林默:“這是‘鎮陰丹’,吃了它,能暫時壓住你身上的陰氣,讓那些小邪祟不敢靠近。晚上我帶你去個地方,見識見識真正的‘裂隙’。”
林默接過藥丸,藥丸摸起來冰冰涼涼的,聞著有股草藥的苦味,和劉師傅的陰豆漿味道很像。他沒有猶豫,直接吞了下去。藥丸入口即化,一股暖流順著喉嚨滑進胃里,比陰豆漿的暖意更明顯,后背那股發毛的感覺,竟然真的淡了不少。
“好了,三點半了,我該走了。”陳默看了眼手表,“晚上七點,還在這湖心亭見,我會安排人送你們去‘裂隙’入口。記住,晚上的公園,和白天不一樣。”
說完,陳默轉身就走,黑色的西裝在陽光下顯得有些扎眼,很快就消失在公園的人群里。
亭子里只剩下林默和張道長。風從湖面吹過來,帶著點涼意,柳枝在他們身邊輕輕搖曳,遠處的嬉鬧聲似乎變得模糊了些。
“小子,你知道晚上要去的地方是什么嗎?”張道長突然開口,眼睛望著湖面,語氣有些凝重。
林默搖了搖頭。
“是‘重疊區’。”張道長的聲音壓得很低,“現實和玄幻重疊的地方,白天是公園,晚上就可能變成地府的酆都街。在那地方,你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,聽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的,唯一能信的,只有你自己的感覺,還有我這根拐杖。”
他晃了晃手里的枯樹枝拐杖,林默才注意到,拐杖的頂端,竟然鑲嵌著一塊小小的玉牌,玉牌上刻著一個“敕”字,和他之前在城隍廟看到的殘碑上的字很像。
“這是龍虎山的‘鎮邪令’,能驅小妖,擋陰差。”張道長把拐杖往林默手里塞了塞,“晚上拿著它,別丟了。”
林默趕緊接過拐杖,拐杖比看起來沉不少,玉牌的溫度傳到他手心,帶著股淡淡的暖意,讓他稍微安心了點。
“對了,你早上遇到的那個穿紅衣服的女人,沒傷到你吧?”張道長突然問。
林默搖了搖頭:“劉師傅推了我一把,沒刺到。”
“劉老鬼倒是還算有良心。”張道長嗤笑一聲,“不過那女人不會善罷甘休的,借氣蛛沒吸到陽氣,會纏人纏到死。晚上去重疊區,說不定還會遇到她,到時候你別慌,拿著拐杖往她身上戳,她怕這鎮邪令。”
林默點了點頭,把張道長的話記在心里。他看著眼前的老道人,雖然穿著破爛,說話瘋瘋癲癲,可一舉一動都透著股讓人安心的力量。或許,跟著他,真的能活下去。
兩人在亭子里坐了很久,張道長偶爾會說些關于“裂隙”的事,比如“現實里的霧太大,可能就是玄幻里的妖氣飄過來了”“半夜聽到敲門聲,別開,可能是陰差在找替身”,林默都認真地記著,這些聽起來荒誕的話,現在成了他保命的準則。
夕陽西下時,公園里的人漸漸少了,風也變得涼了些。林默看著湖面的波光一點點變暗,心里的不安又開始蔓延。晚上的重疊區,會是什么樣子?羅佛道的人會不會再來找他?還有陳默說的“安排人送他們去入口”,會是誰?
就在這時,一個穿著藍色運動服的少年,騎著自行車,朝著湖心亭過來了。少年看起來十五六歲,臉上帶著點稚氣,車筐里放著一個黑色的背包,看到亭子里的林默和張道長,眼睛亮了一下,停在了石拱橋邊。
“張道長,陳哥讓我來接你們。”少年的聲音很清脆,帶著點活潑,和這即將入夜的公園氛圍格格不入。
張道長點了點頭,站起身:“走吧,小子,該去見識見識了。”
林默攥緊手里的拐杖,跟著張道長走下湖心亭。少年騎著自行車在前面帶路,車鈴叮鈴叮鈴地響著,在漸漸安靜的公園里,顯得有些突兀。
林默看著少年的背影,心里忽然生出一絲疑惑——陳默安排的人,怎么會是個孩子?
他剛想開口問,就看到少年的影子在夕陽下拉得很長,那影子的輪廓,竟然不像人的影子,反而像一只……蜘蛛。
林默的心臟猛地一縮,腳步頓住了。
張道長注意到他的異樣,回頭看了他一眼,壓低聲音:“別慌,是自己人。這小子身上有‘蛛氣’,但心是正的,能在重疊區里辨路。”
林默咽了口唾沫,點了點頭,跟著張道長繼續往前走。少年的自行車鈴還在響,叮鈴叮鈴,像是在為他們引路,又像是在提醒著什么。
夕陽徹底沉了下去,公園里的路燈一盞盞亮了起來,昏黃的燈光照在地上,拉出一道道長長的影子。林默看著自己的影子,又看了看少年和張道長的影子,心里的不安越來越重。
晚上的公園,真的和白天不一樣了。
他不知道,等待著他的重疊區,會是一場怎樣詭異的遭遇;也不知道,那個帶著蛛氣的少年,會把他們引向何方。他只知道,自己手里的拐杖,和懷里的黃紙符,是現在唯一的依靠。
夜色漸濃,林默跟著張道長和少年,一步步走進了公園深處,也一步步走進了那個現實與玄幻交織的,更加詭異的世界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