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晚的嘉興城,并未因天寒而冷清,反倒更是憑添了幾分市井煙火之氣。
秦淵一手輕松抱起了敦實健壯的楊過,另一只手,則是自然而然地去牽穆念慈。
對秦淵來說,這動作再尋常不過。
穆念慈卻是害羞得不行,只覺雙頰滾燙,甚至連耳根都要燒了起來。
下意識地便想要把手抽回,可手指才微微一動,就被更緊的力量握住。
穆念慈掙脫不出,只能由他,可心兒卻砰砰直跳,似要從胸腔蹦跳而出,白皙的脖頸,更是染上了一層緋紅。
大庭廣眾之下,先生怎能這樣?
穆念慈一邊有些委屈地在心里碎碎念,一邊偷偷摸摸地不停東張西望。
見周圍并無人關注自己,才暗松口氣。
而后感受著掌間傳來的熱度,唇角便有些不受控制地翹起了一抹甜蜜的弧度。
三人隨著嘉興城熱鬧的人流而動。
很快,楊過右手就多了一個新買的糖人,左手多了一個可愛的貓咪燈籠。
“爹爹,你看那個人會吐火,好厲害。”
“娘親,娘親,那只猴子會翻筋斗耶。”
“……”
小家伙顯然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熱鬧的場景,一邊啃著糖人,一邊嘰嘰喳喳不停。
“過兒,慢些吃,當心沾到衣裳。”
穆念慈時不時地用手帕擦去楊過嘴角的糖漬,柔聲叮囑。
已放松下來的她,每與秦淵滿含笑意的目光相遇,雖還有一絲新婦般的羞澀,但更多的卻是歡喜和溫馨。
她也曾帶過兒來過嘉興,但都是匆匆而來,匆匆而去。
這般悠閑地帶著孩子游逛市集的尋常樂趣,于她而言,曾是遙不可及的奢望。
可如今卻真真切切地發生了。
而給予她這一切的,正是身邊這個男子。
“念慈,前面有家布莊,看著不錯,走,去給你和過兒挑幾匹料子做點新衣。”
秦淵目光掃過街邊一家燈火通明的店鋪,溫聲道。
穆念慈聞言,忙輕輕搖頭:“先生,不……不用破費,妾身和過兒的衣裳都夠穿。”
她雖已接受身份的轉變,但節儉慣了,不愿秦淵為他們母子過多花費。
“要的。”秦淵笑道,“過幾日便是……嗯,總要有幾件新衣裳才行。”
穆念慈立刻明白他話中所指,俏臉不由再次飛起紅霞,心中既羞且甜。
低聲應道:“但憑先生做主。”
“那我們過去。”
秦淵一手抱一個,一手拉一個,往布莊而去。
穆念慈不再多言,只覺被先生牽著的手,又開始發燙。
……
夜色漸趨深沉,胡府依然燈光通明,熱鬧非凡。
“都準備妥當了嗎?”
胡府后院。
守衛森嚴的廳堂之內,一個大腹便便、慈眉善目的錦衣老者沉聲道。
這富家翁模樣的人,正是魚龍會會首胡連城。
說話時,胡連城的兩道目光,也是落在了旁側垂手侍立的管家胡福身上。
胡福忙躬身道:“老爺,府內各處明卡暗哨,均已人手加倍。”
“弓弩手,也已埋伏就位。前院宴席照常,賓客全都由我們魚龍會,以及來自三山五岳的眾多好手假扮。”
“如今,我們府內已是布下了天羅地網。那惡賊若是出現,絕對插翅難飛。”
“好。”
胡連城滿意地點了點頭,臉色松弛了些許。
“胡會首未免太過于小心了。”
一個面容陰鷙的黑衣男子冷笑道,“我兄弟二人的黑煞掌,已臻化境。”
“管他什么槍神槍鬼,只要中了我們掌力,必叫他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。
這黑衣男子,便是“岷江雙兇中的老大何天。
此刻這客廳之內,除了何天何地兄弟倆,還有好些氣息精悍的外地高手。
“何老大說得對。”
“呵,我在巢湖什么風浪沒見過,一個藏頭露尾的小輩,還能翻得了天?”
一個面相兇惡的魁梧漢子哈哈一笑,聲如洪鐘。
正是“覆江龍王”錢通神。
其余眾人,面上也是頗有不以為然之色。
“小心使得萬年船嘛。”
胡連城打了個哈哈,“有諸位英雄在此,胡某自然是放心的。”
“只是此獠狡猾,還需謹慎應對,確保萬無一失才好。”
他是自家人知自家事。
廳堂內的這些人,沒幾個知道,這數月間嘉興被滅的那些小幫會,其實全部都是魚龍會的外圍勢力。
甚至連那些小幫會,自己都不知道這點,故而平日的摩擦爭斗并不少見。
赤蝎堂、黑蛇幫相繼被滅,他并未太過在意,這樣的小幫派,他隨時可以重建。
可接下來,隨著海沙等幫會接連被拔掉,他就越來越坐不住了。
雖然他是魚龍會會首、甚至操控十來家小幫會的事情,一直都做得極其隱秘,但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。
那人遲早會殺上門來。
與其坐以待斃,不如主動出擊。
惡虎崗被滅后,他便估摸著下一個遭殃的很可能會是血鷹幫。
于是,聚集了魚龍會的眾多骨干頭目,埋伏在血鷹幫附近,準備圍剿那人。
蹲守十余日,終于等到那人現身。
可親眼看到血鷹幫主及以下數十人,被一槍一個戳死的時候。
他和他帶著的那些魚龍會骨干,都被嚇縮了,根本不敢靠近,直接倉皇而逃。
此后,他便知道,那人絕非自己的魚龍會所能抗衡。
但又舍不得拋棄數十年積攢的家業。
于是借六十大壽之機,遍發請柬,將三山五岳的道中高手,或是曉之以理,或是花重金請來。
想要畢其功于一役。
畢竟只有千日做賊,哪有千日防賊?
為達此目的,他早已將自己今日六十大壽的消息,傳遍了整個嘉興府。
甚至他還令手下將自己壽宴過后,便將搬離嘉興府的假消息也放了出去。
為的就是將那人吸引過來。
只要那人來了,那這胡府就會是其葬身之地。
“胡老頭,何必長他人志氣,滅自己威風?”
尖細的聲音響起,說話的是個瘦小精悍的漢子。
正是綽號“三手毒蛟”的黎正道。
其一手暗器功夫,十分了得,特別是他的暗器,都淬過劇毒,歹毒無比。
“咱們這么多人,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他了。”
“胡老頭,你搞出這么大陣仗,要是把那小子嚇得不敢冒頭,可就白瞎了。”
“正道兄言之有理。”
另一個面色慘白、如同吊死鬼般的漢子陰惻惻笑了起來,“說不定那小子此刻正躲在哪個娘們被窩里瑟瑟發抖呢。”
此人就是“鬼影閻羅”黃峰,一身輕功頗為出眾,但性情乖戾,行事狠毒。
他話音一落,眾人都是嘻嘻哈哈地附和起來,廳內頓時充滿了快活的空氣。
在來之前,對那位素未謀面的絕命槍神,他們很是挺重視的。
可來了之后,了解了詳情,便覺得胡連城如此興師動眾,實在是有點小題大做了。
死在那絕命槍神手底下的人雖多,卻連一個在江湖中叫得上號的都沒有。
都只練過些三腳貓功夫,充其量就是比普通人強一點。
只能殺這種貨色的所謂“槍神”,在他們這些真正的高手眼中,不過是個笑話。
也就是這胡老頭出的錢夠多,才陪他在這玩玩,不然的話,早打道回府了。
將眾人神色收入眼底,胡連城也有些無奈,賠笑道:“諸位英雄說的是,只是小心無大錯,小心無大錯啊。”
當日隔著老遠見識到的那如龍槍影和駭人殺氣,胡連城回想起來,至今仍覺脊背發涼,渾身直起雞皮疙瘩。
如非親眼所見,他也絕不相信,世間竟會有如此霸道而恐怖的槍法。
好在他今日真正最大的倚仗,既非“太行三煞”,也不是“岷江雙兇”,更不是覆江龍王、三手毒蛟等人。
而是他!
胡連城目光隱晦地往左側望去,那邊端坐著一道形如僵尸的身影。
所謂狡兔三窟,胡連城雖是宋人,卻早借著行商的機會,與北邊金國的貴人建立了聯系。
幸得如此,此番才能通過北邊貴人的關系,將這位厲害的高手請來相助。
胡連城腦中念頭一閃,與眾人繼續談笑風生。
但大半個時辰后,胡連城臉上的笑容就漸漸消失了。
又一個時辰后,胡連城徹底坐不住了。
“還是沒什么動靜?”
胡連城瞪著胡福,面色陰沉。
這已是他今夜不知第幾次詢問了。
“老爺,府內外一切正常,并未發現任何可疑之人靠近。”胡福躬身回道。
“胡老頭,這都什么時辰了?”
三手毒蛟黎正道有些不耐煩地剔著牙,呸呸兩聲,“那小子怕是真的不敢來了吧?咱們難不成在這干坐一宿?”
鬼影閻羅黃峰也是嗤笑一聲道:“就是,說不定人家早就離開嘉興地界了。咱們在這傻等,豈不成了笑話?”
“媽的,白讓老子興奮半天。”錢通神忍不住打了個長長的哈欠,嘟囔道。
“……”
胡連城面色陰晴不定。
按照那人以前的習慣,大多數時候都是選擇上半夜動手。
可現在,子時將至,那人竟還不曾現身?
是不曾得到自己放出的消息,還是察覺到了嘉興府的異狀,真被嚇得不敢動了?
“諸位,再等等,再等等。”
胡連城強笑著安撫眾人,“或許那惡賊,是想等我們松懈下來,再行突襲。”
“諸位英雄再耐心些,待到天明若是還無動靜,胡某必定加倍酬謝,絕不讓諸位白等。”
“……”
“咚……咚!咚!”
一慢兩快的報時鐘聲遠遠傳散開來。
已至三更。
胡府不遠處,那座酒樓的三樓雅間內。
郭靖雙目閉闔,盤腿端坐,靜靜調息。
此刻的他,面容憨厚沉穩,內息渾厚悠長,雖是在等待,卻不見半分焦躁。
反觀柯鎮惡,卻是踱來踱去,手中鐵杖時不時頓在樓面,發出沉悶的聲響。
旁側,黃蓉則是抱著郭芙坐椅子上,女兒早已趴蜷縮在她懷中沉沉睡去。
“大師父,稍安勿躁,你這么轉來轉去,轉得我頭都要暈了。”黃蓉忍不住笑道。
“蓉兒,這都子時了,胡家還是毫無動靜,那絕命槍神今夜莫非不來了。”柯鎮惡停下腳步,有些焦慮的道。
“大師父……”
黃蓉不覺莞爾。
可話沒說完,樓外便傳來“嗚”的一聲哨音,短促而奇特。
這是丐幫弟子在發信號。
柯鎮惡毫不猶豫地身形一動,沖向窗口。
郭靖雙目驟睜,彈身而起,近乎同時與柯鎮惡搶至窗前,探首望向胡府。
卻見那邊依舊燈火闌珊,平靜如常。
“不是胡府?”
柯鎮惡側耳傾聽,面露疑惑。
黃蓉也跟至窗前,垂眼而望,便見樓下巷口一個衣衫襤褸的年輕乞丐,正朝著窗口方向快速比劃出了幾個手勢。
“大師父,靖哥哥,有好消息。”
“疑似穆家姐姐的三個人找到了,就住在那邊的客棧。”黃蓉臉上笑意盎然。
“……”
胡府之外,另一邊。
“大哥,都三更天了,那位朋友今晚想來是不會現身了。”
屋頂檐角的一團暗影中,陸立鼎看向同樣藏在陰影中的陸展元,低聲說道。
語氣中,透著幾分如釋重負。
“還不好說……”
陸展元話音未落。
微瞇的眼睛便驟然睜圓,瞳孔急劇收縮,死死盯住了胡府西側數十丈外。
只見清冷月色之下,一道修長挺拔、手持長槍的身影,正在鱗次櫛比、高低起伏的屋頂之上縱躍如飛。
勢若雷霆萬鈞,疾如流星趕月。
寒風獵獵,衣袂翻飛之間,似有一股孤高絕傲、睥睨天下的氣勢漫卷而出。
可這幕落在陸展元眼中,卻偏偏生出了一種無比奇異的矛盾感。
明明那人速度快得不可思議,甚至在空中拉出了一道肉眼可見的殘影。
可每個動作卻都清晰無比、舒展自如。
仿佛不是在疾速奔襲,而是閑庭信步一般踏月而來,如行云流水,瀟灑從容。
頃刻間,數十丈距離便已一掠而過,閃電般逼近了胡府外面那條寬闊的街道。
這個時候,更為震撼人心的一幕出現了。
那人竟似背生雙翼一般,身形陡然拔高。
而后在空中連踏七步,一步高過一步,如大雁振翅沖霄,扶搖直上。
“這……這是什么輕功?”
陸立鼎看得嗔目結舌,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這輕功,已完全超越了他的認知范疇。
陸展元也是心神俱震。
他自忖見識廣博,卻也未見過這等神乎其技、匪夷所思的輕身縱躍之術。
“金雁功?”
這一刻,酒樓窗前的郭靖,已是忍不住驚呼出聲。
而更遠處一條街道上。
正快速行進的一個年老道士,猛然抬頭瞥見這幕畫面,卻似見鬼了一般。
“此人是誰!竟能夠將我們全真教的‘金雁功’修煉到了這等登峰造極的地步?”
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改變了行進方向。
“是爹爹!娘親,爹爹在那!”
不遠處一家客棧的屋頂暗影中,小家伙摟著娘親脖子,盯著那道月下疾馳的身影,不僅那雙烏溜溜的眼珠子亮得驚人,精神也是亢奮得不行。
穆念慈美眸之中,心中既覺驕傲,又感擔憂。
驕傲的是,自己心儀的男人,不僅武功超強,且風采卓然,宛若天人。
擔憂的卻是,他此刻正孤身一人,去闖那龍潭虎穴一般的魚龍會。
秦淵這幾個月做的事,并沒有瞞著穆念慈。
但以前的情況,與今日卻是不同。
以前,秦淵是做完后,才透露給她,但今日,秦淵卻是先告知了她才行動。
這半年來,她幾乎是親眼看著,秦淵的武功漸漸變得今日這般高深莫測。
她雖不覺得,一個小小的魚龍會,能對現今的秦淵構成多大的威脅。
可總免不了關心則亂。
“娘親,別怕,爹爹最厲害了。”
“嗯,娘親不怕。”
“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