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羽薇的出現,像一根纖細卻堅韌的絲線,纏繞在謝艷玲逐漸步入正軌的生活中,不時帶來細微卻不容忽視的牽絆和刺癢。盡管林鎮欽明確表示不必在意,但那種來自另一個女人、且背景深厚的明顯敵意,還是讓謝艷玲無法完全置身事外。
她開始在一些財經新聞或社交媒體的邊角,看到秦羽薇的身影。秦氏集團的千金,海外名校畢業,熱衷慈善和時尚派對,她的生活光鮮亮麗,與林鎮欽所在的圈子有著天然的交集。偶爾,謝艷玲甚至會在林鎮欽接聽某些私人電話時,隱約聽到電話那頭嬌嗲的“鎮欽哥”,而他雖然回應冷淡,卻并未直接切斷這種聯系。
謝艷玲強迫自己將全部精力投入到“素心”項目上。草本成分數字圖譜的構建進入了攻堅階段,數據的清洗、歸類、建模工作異常繁重,團隊里怨聲載道,連最初支持她的詹姆斯也再次表達了擔憂。謝艷玲頂住壓力,親自帶領技術團隊加班加點,用詳實的數據分析和清晰的階段成果,一次次說服管理層,為項目爭取時間和資源。
在這個過程中,她與林鎮欽的接觸頻繁而務實。他們會在書房討論到深夜,針對某個技術難點或市場策略激烈爭論。他欣賞她的執著和日漸敏銳的商業嗅覺,她也逐漸習慣了他一針見血、甚至有些冷酷的提問方式。有時,在爭論的間隙,她會不經意抬頭,撞上他凝視她的目光,那目光深沉難辨,不再是純粹的評估,似乎摻雜了些許別的、她不敢深究的東西。
這種微妙的變化,讓她心慌,也讓她心底某個角落,悄然滋生出一絲不該有的期待。
然而,現實的冷水很快潑來。
秦羽薇顯然不滿足于僅僅在社交場合刷存在感。她不知通過什么渠道,竟然直接找到了“素心”項目組所在的辦公樓層。
那天下午,謝艷玲剛結束一場與生物實驗室的視頻會議,揉著發脹的太陽穴走出會議室,就看到穿著一身限量版香奈兒套裝的秦羽薇,正笑意盈盈地站在她的辦公區,手里還提著一個看起來十分精致的甜品盒。
“謝助理,忙完了?”秦羽薇的聲音甜美,卻帶著一股居高臨下的氣勢,“我正好路過,聽說你們項目組最近很辛苦,特意帶了些點心過來慰勞大家。”
項目組的同事們都有些愕然,面面相覷,不敢輕易上前。誰都知道這位秦小姐的來意絕不簡單。
謝艷玲壓下心中的不快,維持著基本的禮貌:“秦小姐有心了,不過我們正在工作時間,不太方便。”
“哎呀,休息一下嘛,鎮欽哥都不會這么不近人情的。”秦羽薇自顧自地將甜品盒放在一旁的會客桌上,目光掃過謝艷玲略顯疲憊的臉,故作關切道,“謝助理,你看你,黑眼圈都出來了。跟在鎮欽哥身邊做事是很累的,他那個人啊,對工作要求太高了,一點都不懂得憐香惜玉。要不,我跟秦伯伯說一聲,給你換個輕松點的崗位?”
這話語里的挑釁和施舍意味,幾乎毫不掩飾。周圍的空氣瞬間凝固了。
謝艷玲感覺血液一下子沖上了頭頂,指甲深深掐入掌心。她看著秦羽薇那張妝容精致的臉,看著對方眼中毫不掩飾的優越感和對她與林鎮欽關系的暗示,一股混合著屈辱、憤怒和某種難以名狀的情緒,幾乎要沖破她的理智。
她很想厲聲反駁,很想讓保安請這位不速之客離開。
但就在話要出口的瞬間,她看到了周圍同事探究的目光,想起了自己此刻的身份,想起了林鎮欽那句“做好你該做的事”。
她不能失態。她不能在這種時候,因為個人情緒,毀掉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專業形象和項目組的穩定。
謝艷玲深深吸了一口氣,再抬頭時,臉上已經掛上了無可挑剔的、職業化的微笑,只是那笑意并未抵達眼底。
“謝謝秦小姐的好意。”她的聲音平靜得出奇,帶著一種疏離的客氣,“林總的要求是對工作負責,我們都很理解。至于崗位調動,就不勞秦小姐費心了。我在現在的崗位上做得很好,也很滿意目前的挑戰。”
她頓了頓,目光掃過那個甜品盒,語氣淡然:“這些點心,秦小姐還是帶回去自己享用吧,或者送給更需要的朋友。我們項目組有規定,工作時間不能隨意進食。如果沒別的事,我還要去準備下一場會議的資料,失陪了。”
說完,她不再看秦羽薇瞬間變得難看的臉色,對著周圍的同事微微頷首,然后轉身,挺直脊背,步伐沉穩地走向自己的辦公室。
關上門,隔絕了外面所有的視線。謝艷玲背靠著冰冷的門板,才允許自己流露出片刻的脆弱。她大口喘著氣,心臟因為憤怒和后怕而劇烈跳動,身體微微顫抖。剛才那番應對,幾乎耗盡了她所有的自制力。
委屈嗎?當然委屈。
憤怒嗎?無比憤怒。
但更多的,是一種無力感。無論她如何努力,在秦羽薇這樣的人面前,她似乎永遠低人一等,只因為對方擁有她無法企及的家世背景。
晚上,回到別墅,謝艷玲的情緒依舊低落。她甚至沒有去書房處理未完的工作,而是直接回到了臥室。
晚餐時,林鎮欽察覺到她的異常沉默。他沒有立刻詢問,直到用餐結束,傭人撤下餐具,他才放下手中的水杯,看向她。
“今天秦羽薇去找你了。”
是陳述句,不是疑問句。他知道了。
謝艷玲的心猛地一緊,抬起頭,對上他深邃的目光。她想從他眼中看到一絲歉意,或者至少是對秦羽薇行為的不悅,但她只看到了一片平靜的深潭,看不出任何情緒。
“是。”她垂下眼簾,聲音有些干澀,“她來‘慰勞’我們項目組。”
林鎮欽沉默了片刻,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令人壓抑的寂靜。
“她的話,你不用放在心上。”他終于開口,語氣依舊平淡,“秦家那邊,我會處理。”
又是“我會處理”。這句話此刻聽起來,卻讓謝艷玲感到一種莫名的諷刺。他要如何處理?是警告秦羽薇不要再騷擾她,還是……安撫秦家,維持表面的和平?
她忽然抬起頭,直視著他,眼中帶著一種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倔強和受傷:“林先生,您所謂的處理,是指讓她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,還是指,在必要的場合,我依然需要忍受她的存在,以維持您和秦家的‘世交’關系?”
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質問他,帶著明顯的情緒。
林鎮欽的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,似乎沒料到她會有此一問。他看著眼前這個眼圈微紅,卻強撐著不肯示弱的女人,心底某根弦被輕輕撥動了一下。
“謝艷玲,”他的聲音低沉了幾分,“記住你的身份,也記住我的承諾。我需要的,是一個能獨當一面的合伙人,不是一個需要我時刻庇護、為瑣事分心的附屬品。”
他的話,像冰水一樣澆在謝艷玲頭上,讓她瞬間清醒,也讓她心底那點微弱的期待徹底熄滅。
是啊,她是合伙人,是武器。他給予她平臺和資源,不是為了讓她陷入這種女人間的爭風吃醋。她的價值,在于她的能力,而不是她能否得到他的私人庇護。
一種冰冷的理智,重新回歸。
“我明白了,林先生。”她站起身,聲音恢復了平日的冷靜,甚至帶著一絲刻意的疏遠,“抱歉,剛才是我失態了。我不會再讓這種事情影響我和工作。我先回房了。”
她轉身離開餐廳,背影挺直而決絕。
林鎮欽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樓梯轉角,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敲擊著,眸色深沉如夜。
他知道秦羽薇的任性,也知道謝艷玲的委屈。但他更清楚,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,同情和過多的庇護,只會讓她變得依賴和軟弱。她必須學會自己面對這些風雨,必須擁有即使沒有他,也能站穩腳跟的力量。
只是……看著她剛才那強忍淚意的倔強眼神,他心中那從未為誰泛起過波瀾的湖面,似乎也投下了一顆小小的石子。
他拿起手機,撥通了周韜的電話,語氣恢復了慣常的冰冷:
“查一下,秦羽薇今天是怎么進到項目組樓層的。以后,沒有我的允許,閑雜人等一律不準接近核心項目區域。”
掛了電話,他走到窗邊,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。
謝艷玲回到房間,沒有開燈。她走到窗前,看著與樓下書房同樣的一片夜空。
委屈和憤怒漸漸平息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清醒的認知。林鎮欽是她的錨點,將她從過去的泥沼中拉起,給了她方向。但這個錨點,本身也是冰冷而堅硬的,不會因她的情緒而動搖。
她不能指望他,她只能依靠自己。
她擦去眼角不經意滑落的冰涼液體,眼神重新變得堅定。
暗潮洶涌,她這艘剛剛啟航的小船,必須擁有更堅固的船體和更強大的動力,才能穿越這片看似平靜,實則危機四伏的海域。
而她的錨點,或許終究只能是她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