車門關上的瞬間,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。
車外是喧囂的暴雨和城市的嘈雜,車內卻是一片極致奢華的死寂。柔軟的純羊毛地毯,散發著幽香的頂級小牛皮座椅,以及空氣中若有若無的雪茄煙氣和一種冷冽的木質香調——這一切都構成了一個與謝艷玲過去二十多年生活截然不同的、充滿壓迫感的密閉空間。
她渾身濕透,冰冷的衣物緊貼著皮膚,不斷滴落的水珠在她腳下的地毯上暈開一小片深色。與車內這纖塵不染、精致到每一處細節的環境格格不入,讓她感覺自己像是一個誤入宮殿的乞丐,局促而難堪。她甚至不敢完全靠在椅背上,只僵硬地坐著,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。
林鎮欽坐在另一側,與她隔著一個寬敞的距離。他似乎完全沒有受到她這一身狼狽的影響,目光平靜地落在手中的平板電腦上,屏幕上跳動著復雜的股市K線圖。他甚至沒有看她一眼,仿佛她只是一件不小心被帶進來的濕漉漉的雜物。
助理周韜坐在副駕駛,眼觀鼻,鼻觀心,大氣不敢出。
車子平穩地行駛在濕滑的路面上,車內只有空調系統輕微的送風聲,以及謝艷玲無法控制的、細微的牙齒打顫聲。
最終還是謝艷玲先打破了沉默。她攥緊了拳頭,指甲深深陷進掌心,用疼痛來迫使自己保持清醒和鎮定。
“林……先生?”她試探著開口,聲音依舊沙啞,“您認識我?您說的交易,是什么意思?”
林鎮欽終于從屏幕上抬起眼簾,那雙深邃的黑眸看向她,沒有任何溫度,像是在審視一件物品的成色。
“謝艷玲,二十五歲,畢業于海城美術學院設計系。曾在天工設計工作室任職,三年前為支持男友趙志偉創業離職。趙志偉,志偉科技創始人,公司目前估值約八千萬,正在尋求A輪融資?!彼恼Z氣平鋪直敘,如同在念一份枯燥的報告,“至于你的閨蜜孫莉莉,父親是永昌建材的老板,與趙志偉有業務往來,兩人暗通款曲至少半年。”
他每說一句,謝艷玲的臉色就白一分。他怎么會知道得這么清楚?連孫莉莉父親的公司都知道!這個男人到底是誰?他調查她?目的何在?
一種比面對趙志偉背叛時更深的寒意,從脊椎骨竄上來。她感覺自己像是一只被剝光了放在顯微鏡下的青蛙,無所遁形。
“你……你到底是誰?”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。
“林鎮欽?!彼貓笊厦郑路疬@三個字就足以解釋一切。
林鎮欽?!
謝艷玲的瞳孔猛地收縮。在海城,你可以不知道市長是誰,但絕不會沒聽過林鎮欽的名字。林氏帝國的太子爺,年紀輕輕就以鐵腕手段接手并迅速擴張了家族企業,涉足金融、地產、科技多個領域,是海城商界翻云覆雨的人物,也是無數名媛淑女趨之若鶩卻又遙不可及的夢想。
他怎么會注意到她這種小人物?還如此詳盡地掌握了她的資料?
“不必驚訝?!绷宙倸J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,將平板電腦放到一邊,身體微微后靠,姿態慵懶卻帶著無形的威壓,“在決定是否與某個人合作前,了解對方的背景是基本功課。哪怕,只是一枚棋子?!?/p>
“棋子?”謝艷玲捕捉到了這個冰冷的詞匯。
“沒錯?!绷宙倸J毫不避諱,“我看中了你的潛力,或者說,看你目前走投無路的處境,適合成為我計劃中的一部分。”
他頓了頓,目光銳利如刀,仿佛要剖開她所有的偽裝,直抵內心:“你恨嗎?謝艷玲?!?/p>
恨?
這個字像是一根淬了毒的針,狠狠扎進謝艷玲的心臟。
她怎么會不恨?七年的感情,毫無保留的付出,換來的卻是最骯臟的背叛和最惡毒的嘲諷。她恨趙志偉的薄情寡義,恨孫莉莉的無恥狠毒,更恨自己眼盲心瞎,蠢鈍如豬!
那股被她強行壓下的怒火與恨意,此刻被他輕易地挑起,在胸腔里瘋狂燃燒。她的眼睛瞬間紅了,不是因為悲傷,而是因為滔天的恨意。
“看來是恨的?!绷宙倸J滿意地看到她眼中燃起的火焰,那比剛才死氣沉沉的樣子順眼多了,“光是恨沒有用。報復需要資本,需要力量。你現在有什么?除了滿腔怨恨和一屁股狼狽,一無所有?!?/p>
他的話殘忍而直接,像鞭子一樣抽打在謝艷玲的心上。
“我可以給你資本,給你力量?!绷宙倸J的聲音帶著蠱惑人心的魔力,卻又冰冷得如同契約條款,“我可以讓你在最短的時間內,站到趙志偉和孫莉莉需要仰望的高度。我可以讓你親眼看著,他們是如何失去一切,跪在你面前哀求。”
謝艷玲的心臟狂跳起來。這個誘惑太大了,大到她幾乎無法抗拒。想象著那對狗男女狼狽不堪的模樣,一種近乎病態的快感在她心底滋生。
“條件是什么?”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。魔鬼不會無償給予,與虎謀皮,必然要付出代價。
“很簡單?!绷宙倸J的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、幾乎沒有溫度的弧度,“做我的‘合伙人’?!?/p>
“合伙人?”
“名義上的女友,實際上的……武器。”他緩緩說道,“我需要一個看起來無害,卻能幫我從內部瓦解某些聯盟,獲取一些‘軟性’情報的人。你足夠漂亮,有不錯的審美和應變能力(從你過去的履歷看出),最重要的是,你足夠恨,有強烈的動機去學習、去成長、去撕咬。仇恨,是最好的驅動力。”
他看著她,眼神如同在打磨一件兵器:“我會為你提供最好的平臺、資源、形象設計和必要的培訓。你需要做的,就是絕對服從我的指令,在必要的場合扮演好你的角色,并利用你的優勢,去完成我交給你的任務。三年?!?/p>
他伸出三根修長的手指:“為我工作三年。三年內,你是我最鋒利的刀,我是你最堅實的盾。三年后,你若想離開,我給你一筆足夠你揮霍一生的財富和全新的身份,還你自由。”
謝艷玲的大腦飛速運轉。名義上的女友?武器?軟性情報?這聽起來像是……商業間諜?或者更復雜的、游走在灰色地帶的事情。
危險。極其危險。
一旦踏入,可能就再也無法回頭。
“為什么是我?”她問出了最后一個,也是最關鍵的問題,“以林先生的身份,能找到無數比我更合適、更專業的人選?!?/p>
林鎮欽的目光再次落到她臉上,這一次,帶了些許難以言喻的深意。
“因為你的‘干凈’?!彼卮穑澳銢]有復雜的背景,沒有固有的派系標簽。你的背叛經歷,讓你對‘信任’嗤之以鼻,這在我們這行,是優點。最重要的是……”
他停頓了一下,語氣微妙:“你有一雙不甘心的眼睛。我在你眼睛里,看到了毀滅的**,也看到了重生的渴望。這很有趣?!?/p>
車子不知何時已經駛離了喧囂的市區,進入了一個幽靜的、守衛森嚴的半山別墅區。最終,在一棟如同現代藝術博物館般的巨大別墅前緩緩停下。
“考慮時間不多,謝小姐?!绷宙倸J沒有急著下車,目光平靜地看著她,“是選擇留在車外,繼續你無望的掙扎,或許哪天被現實的泥沼吞沒;還是選擇走進這扇門,擁抱危險,但也擁抱一個將仇人踩在腳下的可能?!?/p>
他推開車門,早有穿著黑色西裝、戴著耳麥的保鏢撐傘等候在旁。
“給你一個晚上的時間思考。周韜會帶你到客房休息?!彼萝?,站在傘下,身形挺拔如山岳,回頭看了她一眼,“明天早餐時,給我答案。”
說完,他在保鏢的簇擁下,徑直走進了那棟燈火通明卻顯得格外冰冷的別墅。
周韜為謝艷玲拉開車門,語氣恭敬卻疏離:“謝小姐,請。”
謝艷玲看著車外奢華卻陌生的環境,又回頭看了看來時路。雨還在下,夜色濃重如墨。她知道自己沒有退路了?;氐侥莻€充滿背叛記憶的城市?面對親朋好友或同情或嘲弄的目光?她做不到。
深吸一口氣,她邁出了車門。冰冷的雨水似乎還殘留在記憶里,但腳步,卻異常堅定。
跟隨著周韜走進別墅,內部極簡卻充滿設計感的裝修,昂貴的藝術品陳列其間,一切都在無聲地彰顯著主人的財富與品味,但也散發著一種不近人情的冷感。
她被帶到二樓的一間客房??头勘人昂挖w志偉的整個家還要大,配套的浴室里甚至有一個按摩浴缸。柔軟的浴袍和全新的、標簽還未拆的女士衣物已經整齊地放在床上,尺碼竟然完全合適。
周韜交代了幾句便離開了,房間里只剩下謝艷玲一個人。
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,看著窗外被雨幕籠罩的山景和遠處城市的點點燈火。這一切,如同夢幻泡影。
洗了一個熱水澡,換上干凈舒適的衣服,身體漸漸回暖,但內心的波瀾卻從未平息。
她看著鏡子里那個臉色依舊蒼白,但眼神卻異常明亮的自己。過去的謝艷玲已經在今天下午的那場大雨中死去了?,F在的她,是一個一無所有,只剩下仇恨和一點點被魔鬼看中的“潛力”的女人。
林鎮欽說得對,光是恨沒有用。她需要力量。
做他的棋子?武器?聽起來屈辱而危險。但這是她目前唯一能抓住的、最快的上升通道。三年自由,換一個復仇的機會和未來的保障?
她想起孫莉莉那句“你配得上他嗎?”,想起趙志偉那默認的、嫌棄的眼神。怒火再次灼燒著她的五臟六腑。
不!她不能就這么算了!她要把他們加諸在她身上的痛苦,百倍奉還!她要站在他們無法企及的高度,俯視他們的狼狽!
危險又如何?與魔鬼共舞又如何?她連最信任的人都背叛了她,這世上還有什么比這更可怕的嗎?
一個決定,在她心中緩緩成型。
她走到書桌前,那里放著準備好的紙筆。她拿起筆,沉吟片刻,然后用力地寫下了兩個字。不是答案,而是她此刻心情的寫照,也是她未來道路的宣言。
第二天清晨,雨過天晴。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進餐廳。
林鎮欽已經坐在長餐桌的主位,穿著剪裁合體的定制西裝,正在瀏覽財經新聞。晨光勾勒出他冷硬的側臉線條。
謝艷玲在傭人的引導下走進餐廳。她換上了準備好的那套香檳色絲質襯衫和黑色窄裙,尺寸完美貼合,勾勒出她纖細卻不失曲線的身形。濕漉漉的頭發吹干后柔順地披在肩頭,雖然臉色還有些憔悴,但眼神已經沒有了昨日的空洞和迷茫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清冷的、帶著破釜沉舟意味的堅定。
她走到餐桌前,沒有立即坐下。
林鎮欽抬起眼,目光平靜無波:“考慮好了?”
謝艷玲從口袋里拿出一張折疊的紙條,放在光滑的柚木餐桌上,推到他面前。
林鎮欽放下平板,修長的手指拿起紙條,展開。
上面只有兩個力透紙背的字:
“合作。”
他抬起眼,看向她。
謝艷玲迎著他的目光,沒有絲毫退縮,清晰地說道:“林先生,我愿意成為您的‘合伙人’。但我有一個要求?!?/p>
“說。”
“在達到我的目的,親眼看到趙志偉和孫莉莉得到應有的懲罰之前,我希望我們的合作關系,是排他的?!彼D了頓,補充道,“我的意思是,在扮演您女友的期間,我不希望看到任何真正的‘女友’來干擾我的工作,或者讓我陷入更尷尬的境地?!?/p>
她這是在為自己爭取一個相對穩定的工作環境,避免卷入不必要的感情糾葛。
林鎮欽的眼中閃過一絲極淡的、幾乎無法察覺的訝異,隨即化為一絲玩味。他沒想到,這個看起來柔弱的女人,在決定踏入深淵的那一刻,還能保持如此清晰的頭腦和談判的勇氣。
“可以?!彼斓卮饝?,“我向來不喜歡不必要的麻煩?!?/p>
他放下紙條,拿起手邊的咖啡杯,輕輕啜了一口。
“歡迎加入,謝小姐?!彼恼Z氣依舊平淡,“從今天起,你的代號是‘涅槃’?!?/p>
他按了一下桌上的呼叫鈴,周韜立刻出現在餐廳門口。
“通知形象團隊和安娜,一小時后到位。”林鎮欽吩咐道,然后看向謝艷玲,目光銳利,“你的第一課,從現在開始。忘記你過去的審美和習慣,你需要徹底重塑,從頭發絲到腳趾尖,都要符合‘林鎮欽女友’這個身份應有的水準?!?/p>
“是,林先生?!敝x艷玲微微頷首。她知道,從她在紙條上寫下那兩個字起,她的人生已經徹底轉向了一條充滿荊棘、卻也可能通往巔峰的道路。
復仇的火焰在她心底熊熊燃燒,而她,愿意借魔鬼之風,讓這火焰,燎原而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