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初語”項目的成功,像一塊被投入平靜湖面的石頭,在林氏集團內部泛起了不大不小的漣漪。謝艷玲這個名字,不再僅僅與“林先生的女伴”這個模糊標簽掛鉤,開始被一部分人視為一個具備潛力和能力的“新銳”。詹姆斯雖然依舊對她“理想化”的傾向有所保留,但在后續的項目整合會議上,也愿意更多地聽取她的意見。
這種來自外界的、微弱的認可,讓謝艷玲感受到一種不同于復仇快感的充實。她開始真正品嘗到,憑借自身能力贏得立足之地的滋味。然而,林鎮欽似乎有意將她置于更猛烈的火焰中鍛造,新的考驗接踵而至。
這一次,目標直指她的過去——趙志偉的“志偉科技”。
書房里,林鎮欽將一份薄薄的文件夾推到謝艷玲面前,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討論天氣:“看看這個。”
謝艷玲打開文件,只掃了幾眼,心臟便驟然縮緊。里面是“志偉科技”目前正在極力爭取的A輪融資計劃書核心摘要,以及林氏集團旗下風險投資部門對其進行初步評估的負面報告——指出了其技術壁壘不足、市場擴張過于激進、現金流緊張等一系列問題。報告結論是:**險,不建議投資。
“據我所知,趙志偉為了這筆融資,幾乎押上了全部身家,甚至可能涉及一些不合規的財務操作。”林鎮欽的聲音沒有絲毫波瀾,卻字字敲在謝艷玲的心尖上,“現在,有一個機會擺在你面前。”
他抬起眼,深邃的目光鎖住她,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冷靜:“集團風投部門的最終決策會議,你可以作為‘初語’項目表現優異者列席。會議上,你可以選擇保持沉默,也可以……根據這份評估報告,陳述你不看好的理由。你的意見,雖然不具決定性,但會影響其他參會者的判斷。”
謝艷玲的手指瞬間冰涼,緊緊攥住了文件夾的邊緣,指節泛白。她明白了林鎮欽的意思。他要她親自參與,甚至可能親手推動,將趙志偉推向深淵。
這是她一直想要的復仇,不是嗎?看著趙志偉失去一切,變得一無所有。可當這個機會以如此直接、如此冰冷的方式擺在面前時,她卻發現自己的內心遠沒有想象中那樣堅定和快意。
那畢竟是七年的感情,是曾經傾注了所有真心和期待的人。即便恨意如火,但親手去扼殺對方賴以生存的希望……這種感覺,帶著一種粘稠的、令人不適的沉重。
“怎么?心軟了?”林鎮欽敏銳地捕捉到了她的遲疑,嘴角勾起一抹幾不可查的冷峭,“忘記他是怎么背叛你的?忘記孫莉莉是怎么羞辱你的?忘記你當初在雨里像條喪家之犬的樣子了?”
他的話語像鞭子,抽開了謝艷玲試圖掩藏的軟弱。那些畫面瞬間清晰地浮現在眼前,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揪住,痛得她幾乎無法呼吸。恨意再次洶涌而上,灼燒著她的理智。
“我沒有忘。”她抬起頭,迎上他的目光,聲音因為極力克制而微微發顫,“我只是……需要確認,這是基于商業判斷,還是純粹的……個人報復。”
林鎮欽站起身,繞過書桌,走到她面前,居高臨下地看著她。強大的壓迫感瞬間籠罩下來。
“謝艷玲,我早就告訴過你,在這個圈子里,仁慈是原罪。”他的聲音低沉而危險,“商業判斷和個人情感,從來都不是非此即彼。‘志偉科技’本身就是一個充滿風險、不值得投資的項目,這是事實。而你對趙志偉的恨,可以讓你在陳述時更加堅定、更有說服力,這也是事實。”
他微微俯身,距離近得她能聞到他身上清冽的雪茄后調,和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強勢。
“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,包括你的仇恨,去達成目標。這就是游戲規則。”他盯著她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說,“我要看到的,不是一個被過去感情束縛的怨婦,而是一個能冷靜地、毫不猶豫地將匕首刺入敵人心臟的戰士。這是你蛻變的最后一道關卡,跨過去,你才真正有資格站在我身邊,成為真正的‘合伙人’。”
他的話語,剝開了所有溫情脈脈的偽裝,將血淋淋的現實攤開在她面前。要么,徹底斬斷過去的情感羈絆,擁抱冷酷的規則,完成復仇與蛻變;要么,就繼續被那點可笑的軟弱拖累,停留在半途,永遠無法觸及真正的力量核心。
謝艷玲的內心如同被投入暴風眼的漩渦,劇烈地翻騰、撕扯。一邊是七年感情殘留的不忍和道德掙扎,一邊是熊熊燃燒的恨意和對強大力量的渴望。林鎮欽的目光像冰錐,刺穿她所有的猶豫,逼迫她做出選擇。
會議在兩天后舉行。
謝艷玲穿著一身沉穩的黑色西裝套裙,坐在會議室不起眼的角落。她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。趙志偉和他的團隊坐在對面,正在激情洋溢地陳述他們的商業計劃和美好愿景。趙志偉看起來意氣風發,但眉宇間難掩一絲疲憊和焦慮,尤其是在看到列席的謝艷玲時,他的眼神明顯閃爍了一下,帶著驚疑和不易察覺的慌亂。
輪到風投部門負責人介紹初步評估意見時,會議室的氣氛開始變得凝重。當負責人提到技術壁壘和現金流風險時,趙志偉急切地試圖辯解,但顯得有些蒼白無力。
這時,風投部門的負責人將目光投向了謝艷玲:“謝助理,你近期負責的‘初語’項目完成得很出色,展現了很好的商業嗅覺。對于‘志偉科技’這個項目,從你個人的角度看,有什么補充意見嗎?”
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到謝艷玲身上。趙志偉更是緊張地看著她,眼神里帶著一絲懇求,或許還殘留著一點可笑的、以為她還會念舊情的期望。
謝艷玲深吸了一口氣,緩緩站起身。她能感覺到林鎮欽坐在主位,目光平靜地落在她身上,沒有任何催促,卻帶著千鈞的重量。
她拿起面前那份早已爛熟于心的評估報告,目光掃過趙志偉那張寫滿期盼和不安的臉,腦海中閃過雨夜中他冷漠的眼神,閃過孫莉莉依偎在他懷里的畫面,閃過林鎮欽那句“將匕首刺入敵人心臟”。
所有的掙扎和猶豫,在那一刻,仿佛被一種極致的冰冷所取代。
她開口,聲音清晰、冷靜,不帶任何個人情緒,如同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客觀事實:
“我仔細閱讀了‘志偉科技’的商業計劃書和風控部門的評估報告。除了報告中已經指出的問題,我個人認為,其核心技術的可替代性非常高,目前宣稱的市場份額數據也存在夸大嫌疑。更重要的是,其激進的擴張策略與其現有的現金流狀況嚴重不匹配,潛在風險極大。基于以上判斷,我個人對其未來發展持悲觀態度,不建議進行投資。”
她的話,像一把精準的手術刀,剖開了“志偉科技”華麗的包裝,露出了內里的脆弱。每一個字,都像一根針,扎在趙志偉的身上。
趙志偉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,他難以置信地看著謝艷玲,眼神從懇求變為震驚,最后化為一種被徹底背叛和擊垮的絕望與憤怒。他張了張嘴,似乎想說什么,卻一個字也發不出來。
會議室里一片寂靜。謝艷玲能感覺到其他參會者投來的各種目光——驚訝、審視、甚至是一絲欽佩。
她平靜地坐下,垂在桌下的手,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,帶來尖銳的痛感,卻奇異地讓她保持了表面的鎮定。
后續的討論,她已經聽不太清了。她知道,趙志偉的融資計劃,大概率是完了。
會議結束后,人群陸續散去。謝艷玲最后一個離開會議室,在走廊的盡頭,被趙志偉堵住了。
他雙眼赤紅,面目因為憤怒和絕望而有些扭曲,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風度。
“謝艷玲!你夠狠!”他幾乎是咬著牙擠出這句話,“你就這么恨我?非要置我于死地?!”
謝艷玲靜靜地看著他,看著他這副狼狽不堪的模樣,心中曾經洶涌的恨意,此刻卻像退潮般散去,只留下一片冰冷的、荒蕪的平靜。
“趙志偉,”她的聲音很輕,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,“我不是恨你,我只是……看清了你,也看清了我自己。今天的決定,是基于商業邏輯的判斷。至于我們之間……從你選擇和孫莉莉背叛我的那一刻起,就已經結束了。你的死活,與我無關。”
她不再看他臉上那震驚而扭曲的表情,繞過他,徑直向前走去。腳步沉穩,沒有一絲留戀和遲疑。
她知道,她親手斬斷了過去的最后一絲牽連。那個軟弱、天真、為愛癡狂的謝艷玲,在今天,徹底死去了。
回到別墅,已是深夜。她沒有開燈,獨自坐在客廳巨大的落地窗前,看著窗外城市的燈火,內心一片空茫。沒有預想中的快意恩仇,只有一種耗盡心力后的疲憊和……一種難以言喻的解脫。
不知過了多久,身后傳來輕微的腳步聲。林鎮欽走了過來,沒有開燈,只是沉默地站在她身邊,同樣望著窗外的夜景。
他遞過來一杯酒,琥珀色的威士忌在黑暗中泛著微光。
謝艷玲沒有拒絕,接過酒杯,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,帶來一絲灼熱感。
“感覺如何?”他問,聲音在黑暗中顯得比平日低沉。
謝艷玲沉默了片刻,望著杯中晃動的液體,輕輕開口:“像……死過一次。”
然后,她又補充了一句,聲音帶著一絲疲憊的沙啞,卻異常清晰:“但又像,剛剛活過來。”
林鎮欽沒有說話,只是靜靜地陪她站著。黑暗中,兩人的身影被窗外的微光勾勒出模糊的輪廓,距離似乎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近。
過了許久,他才低聲說了一句,像是在對她,又像是在對自己:
“歡迎來到,真實的世界。”
謝艷玲閉上眼,將杯中剩余的酒一飲而盡。那股灼熱從喉嚨一直燒到胃里,也仿佛點燃了她心底某種新的、更加堅硬的東西。
淬煉已成,枷鎖已斷。
前路或許更加黑暗,但她知道,她已經不再是那個需要依附他人、需要被保護的謝艷玲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