無人知道陸衡青看到那顆人頭時有多恐慌。
他如今身份敏感,不僅是陸府三公子,更是朝廷命官。
若是讓人知道他背地里買兇殺人。
而要殺的對象還是他以前的未婚妻子……這對他來說,無疑是滅頂之災。
那一晚,他設想了無數(shù)種可能。
首先排除掉姜月窈。
一個弱女子如何能砍掉殺手的腦袋?
即便他不會武功,也能看出那刀口利落整齊,殺他之人武功絕對在這個殺手之上。
那會是誰呢?
陸衡青恐慌之余,百思不得其解。
他不敢自亂陣腳,想著既然對上找上門,必然是有所圖。
可他耐心地等了一個月,卻毫無動靜。
因此,那顆彷徨不安的心,也慢慢地放了下來。
陸衡青緩緩吐出一口氣,告誡自己要鎮(zhèn)定,今晚的家宴,他務必要在三叔面前露露面,若是能得了他的喜歡,日后不管在陸家還是在朝堂之上,皆都如魚得水,從翰林院往上走,必定一路坦蕩。
……
陸綏從宮里出來,已經(jīng)不早。
等馬車停在陸府門口,天已經(jīng)完全黑了下來。
下了馬車,府上的管家便恭敬地迎上來:“三爺回了,老夫人已經(jīng)派人來問了好幾次,家宴已經(jīng)備好,就等您了。”
陸綏點頭,大步朝寧安堂而去。
寧安堂位于陸府東側,從大門往里,一路往東,穿過回廊,走過幾座園子,到達寧安堂。
穿過院子,守在廳堂門口的丫鬟遠遠見他來了,忙朝屋子里遞了話。
“三爺回了。”
原本熱鬧的屋子,一下子變得安靜下來。
陸衡青坐在其中,他身旁坐著大房的大公子陸衡陽,兩人正說著話,突然聽見外面說‘三爺回了’。
陸衡青立馬緊張起來。
他第一次見陸綏,緊張是自然的。
但他發(fā)現(xiàn),一屋子人,除了坐在首位的祖父祖母之外,其余各位,都各自斂了神色,端坐其中,不言不語。
特別是剛才還調皮得跟猴似的幾個小孩子,也都乖乖地坐在位置上,不敢發(fā)出半點聲響。
看著眼前一切,陸衡青暗自詫異。
這位陸三叔在陸家的影響力,比他想象中還要厲害。
正想著,門簾挑開,一抹高大的身影自門外大步而入。
不等他看清對方長相,屋子里的小輩都站了起來。
他也跟著起身,跟著大家一起朝對方見禮。
“三叔。”
但陸綏沒看任何人,他步子不急不緩,從人群中走過,來到上首,對著國公爺和老夫人行禮。
“父親母親安好。”
嗓音低沉,卻是在外少有的溫和。
國公爺看著自己最出色的兒子,一臉驕傲。
他正想說幾句話,一旁老夫人林氏已經(jīng)起身,拉了陸綏的手,將他上下仔細打量一番。
“身體可是好利索了?到底是得了何種病?怎地休養(yǎng)了那么久?”
陸綏面不改色。
“舊傷復發(fā),不是什么大事,已經(jīng)完全好利索了,母親勿需擔心。”
“沒事就好,日后可要好好顧著身體,別那么拼命。”
“兒子謹記。”
見他身體無恙,林氏這才放下心來。
又和他說了幾句話,這才松了他的手。
陸綏轉身,和大房二房哥嫂簡單打過招呼,便在一旁坐了下來。
一眾小輩還站著。
他不發(fā)話,無人敢落座。
陸衡青站在其中,在陸綏跟大房二房寒暄之際,他偷偷看了一眼。
見過他的人,都說他不愧是陸家人,即便流落在外多年,在其身上也有陸太傅幾分風姿。
陸衡青一向心高氣傲。
剛及冠便狀元及第,他眼里是看不起任何人的。
所以當有人說他身上有陸太傅的影子,他原本心里極其不舒服。
他是陸家嫡出三公子,并非誰的影子!
但此刻,他看著站在人群中的陸綏,心底涌出一絲自慚形穢。
旁人說他隨了三叔幾分風姿已是對他的抬舉。
眼前的陸三叔,因剛從宮里出來,身上官袍還未來得及去換,暗紫色官袍,象征著他高高在上的太傅身份;他身姿修長挺拔,站在廳堂之中,鶴身而立,面龐冷峻,渾身散發(fā)著與生俱來的尊貴。
這才是真正站在大業(yè)朝頂端的權臣貴族。
陸衡青以為,三叔和父親打完招呼,肯定要注意到他。
丟失多年的陸三公子終于回來了。
此事,整個京城都傳遍了,他不信陸綏不知道。
可誰知,對方轉身落了座,連看都不曾看他一眼,
只對著他們隨意抬了抬手。
“都坐吧,今日家宴,無需客氣。”
陸衡青突然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堪。
坐在他對面的二夫人,見兒子垂頭不語,似乎有些難過,忙看向陸綏,笑著道:“三叔病了許多日,怕是還不知道咱家出了件大喜事吧。”
她起身走到陸衡青面前,將他拉起來,往陸綏面前帶了帶。
“這是衡青,當年元宵節(jié)走丟,前不久剛被找回,前些日子原想著帶他去拜見你,只是你那邊一直不見人,故而還不曾見過他。”
她說著輕輕推了陸衡青一下:“青兒,快,見過你三叔。”
陸衡青對著陸綏鄭重拜禮。
“衡青見過三叔。”
他躬身下去,這一禮,十分有誠意。
他原以為陸綏很快便叫他起身,可誰知,過了好大一會兒,卻不見對方出聲。
王氏見陸綏一直盯著自己兒子看,眼神冷淡,沒有一絲一毫親叔見了嫡親侄兒激動的心情,心里有些疑惑。
正要出聲,卻聽見陸綏終于開了口。
“我病休期間,聽聞新科狀元郎乃人中龍鳳,卻沒想到竟是我陸家人。”他抬了抬手,“無需多禮,起身吧。”
“是。”
陸衡青緩緩松口氣。
此時,青書走進來,手里端著紅木漆托盤來到他面前。
“世子爺聽說三公子歸了家,便讓小的從庫房挑了這一塊上好的硯臺送給公子,公子看可喜歡?”
陸衡青沒想到陸綏還給他準備了禮物。
當即有些受寵若驚。
他忙伸手接過,定睛仔細看那硯臺,原本帶喜的一張臉瞬間變得慘白。
那硯臺,別人沒見過,但他卻是再熟悉不過。
這是他十九歲生辰時,姜月窈花了十兩銀子買來送他的。
還說什么,她拿著硯臺去寺廟找主持開過光,帶著滿滿的祝福和誠意,讓他入京趕考時帶上,佛祖必會保佑他高中狀元。
硯臺他沒帶。
原因無它,只因離開前幾日,硯臺從桌上掉下來磕破了一角。
他覺得用一方破了角的硯臺太丟人,便將它丟在書桌的抽屜里。
可誰知,此時此刻,這一方原本該遺棄蘇城吉祥客棧書桌角落里的硯臺,竟這樣猝不及防地出現(xiàn)在他面前。
陸衡青猛地抬頭,看向陸綏。
對方姿態(tài)閑適地坐在圈椅之間,見他看過來,薄唇微勾。
嗓音溫和,完全是長輩關心晚輩的口吻。
“不喜歡嗎?我覺得挺適合你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