鐘山回到舞臺旁邊的時候,《茶館》的錄像已經結束了。
茶館的舞臺搭建非常復雜,考慮到后期還要復用,拆卸也同樣不簡單,一幫人招呼著共同努力,地板上已經分門別類的擺滿了各種器件、梁柱。
看到鐘山一溜小跑走上前,嫻熟的伸手幫忙拆臺,杜廣培咧嘴一笑,“你小子行啊!以后就是劇作家啦!”
“哈?”
鐘山一愣,自己才出來五分鐘啊!
無論如何,《法源寺》通過審核,決定排演的消息怎么也不可能傳播的這么快吧?
杜二爺看到鐘山愣在原地,不由地哈哈大笑,他放下手里家伙,“你來的時間短,根本不知道曹院長的作派!咱們這位曹院長啊,一貫是成人之美,你這劇本要是真不成,指定見不著他。”
鐘山哪能知道還有這種說法,他摸摸腦袋嘿嘿一笑,“甭管什么劇本不劇本的,反正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,今天我還是您的兵!您指哪我打哪!”
“好!好樣兒的!”
杜二爺贊許地點點頭,轉頭吩咐道,“老張!今天最苦最累的活兒都留給鐘山!以后咱們可沒有這么棒的好小伙兒啦!今兒我得往死里用他!”
鐘山配合地叫起苦來,“別呀!二爺饒命!二爺饒命!”
眾人聞言都哈哈大笑,空曠的劇場里滿是快活的氣息。
忙碌了一天,到了下午,拆臺的工作干完了,鐘山還沒喝兩口水,藍田野就找了過來。
拉著鐘山到了自己辦公室,藍田野開門見山。
“你的好消息我聽說了,恭喜你啊!以后就是編劇了!”
鐘山謙遜搖頭,“嗨!一時僥幸!要不是舅舅您當時幫我說話,結果怎么樣還不一定呢!”
藍田野給鐘山倒了杯茶,看看鐘山面色如常,心中的評價高了幾分。
“你太謙虛啦!”
他指點道,“這些都過去了,眼下要緊的事兒,還是要好好改稿子。”
鐘山殷切地把藍田野按坐在椅子上,自己反過來給藍田野把茶倒滿。
“舅舅,您是老江湖了,您給我講講?”
藍田野也不賣關子,跟鐘山細細地說了起來。
“你現在是劇本初審通過,算是萬里長征第一步。等劇本改好,還要批費用、安排導演、組織排練、最終合成,然后才是走上舞臺,快的話也至少要三個月,慢的話半年一年也有可能。”
“不過我聽說,大院長下了決心,篤定下半年要安排上演,所以橫豎也就是四五個月的周期。”
他看看鐘山,“劇本改好之后,首先確定的就是導演,院里導演大約有六七位,不過夏春恐怕是不愿意摻和的,你放心,反正我肯定報名,絕不讓事情難做。”
鐘山聞言點點頭,又站起來很是表達了一番感激。
舅甥倆推心置腹半天,鐘山又開口道,“舅,我在人藝當編劇這事兒,您先別跟我那后媽說。”
“嗯?”藍田野不明所以。
鐘山笑得靦腆,“我想的是,等到《法源寺》首演的時候,給家里人一個驚喜。”
藍田野樂了,指著他,“你小子!那天在藝委會我就看明白了!肚子里的鬼主意一籮筐!”
那天鐘山在藝委會上一通嘴遁,雖然顯得有些愣頭青,但對于藍田野來說,確實格外受用。
某種意義上,這也算是替自己掙回面子了。
藍田野笑罵幾句,也就點頭答應了,反正本來跟這個堂妹也不常見面。
……
第二天,筒子樓的走廊里,鐘山起得格外早一些。
此時天光漸亮,走廊里還有些昏暗。
鐘山跑去占水龍頭刷牙洗臉,一套流程結束,剛轉身,鐘友為赫然出現在身后,一臉懵逼地端著搪瓷缸子。
倆人差點撞個滿懷,都嚇了一跳。
鐘友為頓時清醒了。
他關切道,“怎么起這么早?”
鐘山隨口回答,“今天活多,要早去。”
“哦……”
鐘友為點點頭,悶頭刷牙去了。
一邊刷牙,他一邊尋思著兒子的情況。
眼看著一個多月過去,自己這兒子雖然比之前在農村的時候皮膚白了幾分,可是人偏偏還瘦了。
裝臺這活兒明顯不是個好營生,起早貪黑下苦力,不養人啊!偏偏家里的伙食也差強人意……
每每想到這里,鐘友為就有些痛恨自己軟弱無能,瞧瞧單位里其他人,怎么自己就沒把兒子安排好呢?
自己難受了一會兒,他漱了口,心中又默默安慰自己,總歸比十幾年沒見過面強多了吧?
想到這里,他又尋回一點生活還過得去的感覺。
調整完心態,鐘友為忽然想起,好像之前王蘊如讓自己跟鐘山交代個事情。
糟了,是什么事情來著……
一家人早早吃完飯,鐘山下樓的時候,鐘友為終于喊住了他。
“小山啊……那個……”
他支吾片刻,開口說道,“你金奶奶給你介紹了個對象,說是條件不錯,**,你有空見見吧?”
“我?”
鐘山指指自己,有些意外。
他失笑道,“咱們家現在這情況,我搞對象合適嗎?”
這年頭不是后世,雖然也提倡自由戀愛,但幾乎都是奔著結婚去的,相親、說媒也相當普遍。若是倆人看對了眼,基本一年半載就談婚論嫁了。
可鐘山自己還在樓道里躺著呢,去跟人相親,能有什么結果?
鐘友為張張嘴,有些無力地解釋道,“其實我也跟她說了,這不是街坊熱情嘛,不好拒絕,反正你就去見見面,成與不成……”
“——那就是不成。”
鐘山搖搖頭,“我看金奶奶恐怕也沒跟人家撂底,真見面還指不定鬧什么幺蛾子呢!再說吧!”
說罷,他扭頭走出了筒子樓,徒留鐘友為一人在原地長吁短嘆。
一早到了單位,鐘山推開了劇本組的門,辦公室里已經臨時加了一張桌子。
鐘山簡單把桌子收拾一番,就提著暖瓶去了一樓食堂。
打了熱水回來,他又抄起工具,把辦公室里灑掃一遍,推窗換氣,挨著每張桌子的稿件文案歸置整齊,然后轉頭去圖書室領了劇本組今天的報紙。
等藍因海和梁秉鯤出現在辦公室的時候,看著悠哉地讀著報紙的鐘山和收拾整齊的辦公室,心中都有些驚訝。
藍因海心中暗暗贊許,覺得鐘山這小子雖然學歷低,但人情世故可不低。
梁秉鯤更多的是驚喜,以往這些可都是他的活。
他拍拍鐘山,“好哇!你來了,我終于解放啦!”
說罷,他也模仿鐘山昨天的動作,望著窗外感慨萬千。
“天亮啦!”
幾人一邊倒茶,一邊閑聊幾句,藍因海才催促道,“行了,聊了半天,咱們開始工作吧?秉鯤你今天把給幾家報紙的宣傳材料寫一下,下班之前給我。鐘山你也抓緊改《法源寺》的稿子。”
哪知鐘山卻放下報紙。
“改稿子還不急,組長啊,我跟您打聽打聽,在咱們人藝,這劇本的稿費是怎么算的?”
藍因海呵呵一笑,“你小子,還沒改完稿子,倒先惦記上錢啦?”
“那當然!”
鐘山果斷點頭,突出一個坦蕩。
藍因海看鐘山如此直白,倒也覺得挺有意思。
“你剛來不知道情況,我給你說說。去年之前,其實咱們國家好長一段時間都不實行稿費制度了,當然了,現在恢復了嘛,不過稿酬水平大約只有以前的一半……”
藍因海一番敘述,鐘山大概明白了情況。
實際上建國初,稿費標準還是挺高的,不過后來每況愈下,逐漸降低了不少。
到了人道洪流時,干脆取消了。
自從前年恢復了稿酬制度之后,著作稿費是千字2-7元,翻譯稿酬千字1-5元。
至于詩歌嘛,每20行按照一千字計算。
所以詩人喜歡換行,某種意義上也是生活所迫。
你說,
這樣對嗎?
當然了,這是公開在雜志報刊發表內容的稿酬,至于劇本創作上,又有不同。
“按照目前的政策標準呢,人藝給劇作者的報酬主要是兩方面,一個是首演稿酬,另外一個呢,就是劇目收入抽成。”
藍因海一邊說,一邊順手從抽屜里找出一份文件。
“按標準,你這個《法源寺》屬于是大型話劇。現行政策是大型話劇、戲曲的首演稿酬在300-800元,至于劇目收入抽成呢,就是每演一場還有票房1%的收入。”
鐘山聞言,好奇道,“1%的票房收入,在人藝能有多少?”
一旁的梁秉鯤答得干脆,“五塊!院長的《雷雨》,回回滿座,就是五塊。”
如今首都劇場的座位數大約是1300左右,票價有五毛、八毛、一塊,綜合算下來,一場票房最高也才七百多元,平均水平就是五百多元,所以每場的抽成最多就是五塊錢。
這點兒數目在后世看起來跟鬧著玩一樣,但在這個月工資“36塊萬歲”的年代,一部話劇稿酬就超過普通職工一年的工資,也算是一筆不菲的收入了。
更何況只要演出還有提成可拿,對于人藝這樣的頂尖劇團,一出戲上演一個月基本不愁票房問題,也就是說,單單演出抽成至少還能拿到差不多幾十塊錢,如《茶館》、《雷雨》這樣的保留劇目,更是約等于長期飯票。
鐘山點點頭,眼看藍因海收起文件,又追問道。
“對了,還有一個問題……這外面的編劇來人藝改稿子,是什么待遇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