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心中的成見是一座大山。
這是鐘山今天第二次提醒自己。
一開始,他以為跟自己相親的是個愛胡鬧的瘋丫頭,結果發現是個溫婉柔媚的高挑美人。
緊接著,他以為對方根本看不上自己,結果這娘們兒是根本看不上男人!
直到此時,他才深刻理解了自己后媽當時那副表情的深刻含義。
原來不是女孩子脾氣不好,而是她早就知道這相親不可能成功,估計就是拿自己還了個人情。
再看看不遠處假小子一樣的柳葉青,這下鐘山恍然大悟。
原來我是你們play的一環啊!
他有些無語地看著蕭楚楠,“你倆愛玩那個,你們自己玩兒不就行了,非得拿我尋開心嗎?”
“不是不是……我是她不是,哎呀……”
蕭楚楠越說越亂,干脆直接攤牌。
“這妹妹是通信兵大院的,我想跟人套瓷(拉近關系),所以借口讓她來陪我相親,你走了,我不就沒戲唱了?”
鐘山這才明白,原來自己這位相親對象其實是來跟別人約會的。
瞧這份亂勁兒。
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,蕭楚楠拽著鐘山的胳膊,親熱道:“兄嘚,幫幫我,以后哥們兒要是成了,你就是我恩人!”
“別介!”
鐘山把蕭楚楠的手扒拉到一邊,似笑非笑地問她,
“你這不是第一回拍婆子(泡妞)了吧?以前成功過嗎?”
“沒有,一開始這些人都拿我當好姐妹,可到了見真章的時候,就都跑了。”
“廢話,”鐘山批評道,“你從謊言出發,怎么能收獲真誠呢?”
蕭楚楠聞言腦袋頓時耷拉下去。
“那你這檔子事兒,家里知道嗎?”
“知道。”
“然后呢?”
“送過精神病院,后來我差點把醫院點了,就出來了。”
蕭楚楠嘆了口氣,“我看見漂亮姑娘我就忍不住想多看兩眼,我能怎么辦?你能忍嗎?”
鐘山表示那確實忍不了。
蕭楚楠自嘲道,“所以啊,只恨自己少個把兒唄!”
鐘山打量一番蕭楚楠的核心出裝,搖搖頭,“鐵T不是這么當滴,你根本就不懂!”
眼看蕭楚楠根本沒聽懂的樣子,鐘山干脆好人做到底。
“算了,今天哥們兒舍命陪君子,不過我可有言在先,念經僅限這么一回啊!”
蕭楚楠頓時大喜過望,倆人一前一后的回了長椅,開始有意識地說說笑笑。
很快,在湖邊散步的人群中就出現了兩女一男的奇怪組合。
既然以相親為名,鐘山因此了解到了不少蕭楚楠的情報。
這姐們兒論年齡比自己還大兩歲,出身總后大院,據說也是名門之后,家里就這么一個閨女。
不知道是不是親爹望子成龍的心態太重,還是從小到大身邊全是男人的原因,她愣是對男人提不起勁,反倒是對小姑娘見一個愛一個。
這些年蕭楚楠沒少相親,只不過自從被親爹送進精神病院一回之后,她這拉拉屬性在圈子里就成了公開的秘密,別看打扮得大家閨秀,但往往開口就跟男人們稱兄道弟,大院里的姑娘們都躲著她走,生怕被傳染。
所以最近蕭楚楠基本都是跑去其他大院找姑娘們玩耍。
鐘山聽著蕭楚楠的情況,只覺得被蒙在鼓里的柳葉青早晚也要嚇跑。
一晃到了上午十一點,氣溫漸漸升高,鐘山眼看蕭楚楠跟一旁的柳葉青有說有笑,跟自己話題漸漸稀少,這才提出了告辭。
望著他離去的身影,柳葉青埋怨道,“都快中午了,怎么也不一起吃個飯。”
蕭楚楠勸道,“算了算了,咱倆吃嘛!”
柳葉青點點頭,走了幾步,又笑著說,“你還別說,跟你相親的這個鐘山說話挺有意思!”
蕭楚楠頓時沒來由的酸了起來。
“你提他干嘛呀,吃飯去、吃飯去!”
……
鐘山中午也沒回家。
心里惦記著還沒寫完的稿子,他干脆坐上車一路向北,來到了首都劇場。
從后門經過的時候,他瞥了一眼演出安排。
現如今復排的《雷雨》還沒有公演,《茶館》最后一場演完,目前劇場上演的是去年排出來的《丹心譜》。
鐘山對這出戲印象一般,也沒關注,拐彎上樓,鉆進劇本組,就開始埋頭寫稿子。
去無人在意的角落內卷,然后在眾目睽睽之下閃亮登場,這兩件事兒實際上是一體兩面的。
裝逼嘛,不寒磣。
鐘山此時正在創作的劇本叫作《夕照街》,是以夕照寺之名為靈感虛擬的一條燕京胡同。
京城大胡同三千,小胡同多如牛毛,胡同的故事幾乎就是接地氣的最直接表現。
而鐘山這部《夕照街》則是取材于前世看過的同名老電影。
劇情講述的是夕照街幾個大雜院里待業青年們在街坊老鄭的帶領下,搞起大聯社,賣起老豆腐,自力更生的故事。
這部電影說實話藝術價值并不特別高,后來被人廣泛回憶,一方面是因為當時的電影主演遲至強后來的傳奇人生,另一方面則是被認定為陳小二“二子宇宙”的序幕作品——里面甚至還有二子吃面條的戲份呢。
這中間除了最關注的待業青年問題,還穿插了街巷拆遷改造、港商投資、出國熱潮、恢復名譽等一系列時下最熱點的話題,可以說是符合時代風物的作品。
而鐘山也是看中了這一點,才打算把它改編成話劇。
沒辦法,什么時代也得蹭流量啊!
原本這部電影是講述了三個大雜院里十幾戶人家的故事,情節散漫,核心人物也很淡薄,這種情況在話劇上就顯得戲劇沖突不夠。
于是鐘山把核心故事內容提煉出來,改成了一個時長一個半小時左右的三幕話劇,
按話劇的體量來說,這個時長勉強能夠上大型話劇的邊。
電影和話劇在表現形式上區別是巨大的。
只要能夠為劇情服務,電影可以隨意更換場景,設計橋段,但是話劇的舞臺就只有這么大一塊,場景也極其有限,所有的矛盾沖突就都要集中爆發。
對于一部原本是電影結構的《夕照街》,鐘山進行了大刀闊斧的修改。
所以創作的速度明顯比當初寫《法源寺》慢了不少。
下午五點,通常的下班時間,鐘山攏了攏稿子放進包里,推門離開辦公室。
下到二樓的時候,一個熟悉的身影在樓道里抽煙,湊近一看正是林釗華,鐘山湊過去招呼。
“怎么在這兒抽煙?”
林釗華眼看是他,掐了煙卷,抱怨道,“《丹心譜》今天重演啊,我是導演,跑的了誰也跑不了我呀!”
這態度讓鐘山有些奇怪,明明是自己導演的作品,怎么一副嫌棄樣子?
不過下班時間,聊工作就有點過分了,他擺擺手丟下一句“明兒見”,就溜下了樓。
回到家的時候,已經快六點半了,路過公共廚房,偏頭跟里面正炒菜的王蘊如招呼一聲,鐘山推門進屋。
還沒放下包,鐘山就聽見鐘有為叫苦不迭,“慢點慢點!哎呦——我的腰!我的腰!”
他緊走兩步進了里屋,只看到鐘友為和鐘小蘭正往外搬床架呢。
至于原來放床的位置,此時已經變成了一個鋼架子的上下鋪,典型的學生宿舍式樣。
鐘山上前搭過手,鐘友為這才松了口氣,直起身子揉著老腰,一臉的痛苦面具。
“搬哪去?”
“外面外面!”
鐘友為拉開屋門,指揮著倆人反復閃轉騰挪,又搬開好幾樣物事,終于把床架子搬到了走廊上。
招呼著一對兒女放好床架,鐘友為囑咐道,“先放在這兒,等一會兒老鐵過來拉!”
“老鐵?”
“對,我們單位的鐵紅林!”
鐘友為隨口說道,“他家正好缺一單人床!”
鐘山看看對面鐘小蘭撇著嘴不滿的樣子,心知肯定是自己這親爹又把東西送人了。
這一個多月,就已經是第二次了,顯然這種便宜別人的事兒自己親爹沒少干。
至于這位老鐵是不是鐘友為的“老鐵”,那就更不知道了。
不多時,王蘊如做好了飯菜,鐘小蘭和鐘山正張羅著吃飯,老鐵找上了門。
得知對方孤身前來,只拉了一個板車,鐘山又幫忙把床架抬下了樓,放到板車上,這才作罷。
跟著下樓的鐘友為倒是很熱情,“留下來吃飯吧?”
“不了不了!謝謝嗷!”
老鐵搖搖頭,把車頭的繩帶套在肩上,拉著板車走了。
等到父子倆上樓,重新洗手進屋吃飯,王蘊如不由地埋怨道,“這么好一張床,才睡了十年吧?就白白的送了,也不跟我說一聲,我娘家二哥還想掏兩塊錢買呢!”
鐘友為手里拿著筷子陪著笑,“嗨,他家不是困難嘛,一塊兩塊的從他手里摳,何必呢?再說了,搬上下鋪的時候他不也來幫忙了嘛!”
“他幫忙還不是怕你再把單人床許了別人?”
王蘊如恨恨道,“你不困難!你大方!全天下就你一個好人!”
說罷也不再言語,只是埋頭吃飯。
到了四月份,市面上的蔬菜種類豐富起來,連帶著最近的菜肴也美味了不少,一家人吃著飯,聊天的主題自然是剛買的上下鋪。
鐘友為說起買床的經歷滿面紅光,“今兒這個真算撿便宜了,我倆走進信托商店,一眼就瞧著那個上下鋪了,才十五塊錢!買了個鋼架子!太值了!”
這年頭跟后世相反,工業品稀缺,所以都特別貴,尤其是使用鋼鐵的物件,那都是頂好的,所以才有一輛自行車能頂半年工資的情況發生。
反倒是這些木架床,雖然材料也死老沉,可是卻便宜得多。
王蘊如喝了口稀飯,吐槽道,“你啊,干什么都不積極,要不是我沖過去搶了先,這上下鋪就歸旁邊那老頭了!”
鐘友為唾面自干,笑容滿面,“是是是,感謝蘊如同志的努力!這個家都是靠你呀!”
一番好言好語,王蘊如這才消氣,轉而有說有笑起來。
一頓飯吃完,無論王蘊如鐘友為都沒問起鐘山相親的事情。
吃完了飯,鐘山進了里屋開始歸置東西,他打量了一番這個上下鋪,心想怪不得便宜,沒梯子呀。
所幸床邊的欄桿還在,要不然真擔心睡覺掉下來。
鐘小蘭顯然早有研究,倆人重新推著床鋪,把屋里的幾個大柜子挪了挪位置,好歹是把書桌挪到了窗戶口,另外一個柜子在一旁緊挨著上下鋪,遮擋視線,如此一來,一腳踩住一層床鋪,然后再踩在桌子上,就能爬到上鋪了。
她規劃完,上下試了幾次,非常滿意。
“哥,你看,這樣一來下鋪正好在書桌的短邊旁邊,你坐在這兒寫字,我坐在一邊復習,兩全其美!”
鐘山點點頭,順著茬夸了鐘小蘭一番,直說得鐘小蘭眼睛閃亮,這才作罷。
晚上倆人就按這個計劃辦,埋頭工作到十點鐘,屋里忽然停電了,倆人才摸著手電筒各自收拾睡覺。
第二天一早,鐘山剛趕到單位,林釗華就把他叫了出去。
“來吧,商量商量演員的事兒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