鐘山幾步走到排練室門口,“同志,你又來?”
蕭楚楠討好道,“兄弟,明兒個我們大院放電影,內(nèi)參片,一起來看吧?”
“不去!”
鐘山搖搖頭,蕭楚楠打的什么主意,他心里清楚得很。
“上次我當(dāng)面告訴過你,念經(jīng)只限一次。再說了,后來不是讓我那后媽跟你家親戚說了嗎?你怎么還來找我?”
“說了說了!婉拒了嘛!”
蕭楚楠點點頭,“可是兄弟,這可是內(nèi)參片啊!機會難得,進去之后你看你的,我坐旁邊跟小青聊天,絕對不打擾你,怎么樣?”
“不怎么樣!”
“別介啊兄弟!”
眼看鐘山要關(guān)門,蕭楚楠伸手抓住他的胳膊,低聲懇求起來。
“算哥們兒欠你一回,你想要什么,工業(yè)券、洋玩意兒?手表、摩托車、自行車,哥們兒都有路子,幫幫忙!”
這話倒是說到了鐘山心里。
他不動聲色的扒開蕭楚楠的手,“就是嘛,做人不能白嫖,早這么說不就齊了?”
“白嫖?這詞兒不錯!”蕭楚楠也不在意,笑瞇瞇地說道,“那你做個打算,趕明兒跟我說你想要什么,明天我來劇院找你,咱們直接去看電影。”
“別!明天去法源寺!對了,我可沒車!”
鐘山略略解釋了一句,蕭楚楠得了準信,頓時笑得彎起眼睛。
她伸手從小挎包里掏出一個鐵盒塞到鐘山手里,低聲說道,“定金!定金!”
鐘山掃了一眼,發(fā)現(xiàn)是一小盒大白兔,隨意點點頭,揮揮手把蕭楚楠打發(fā)走了。
等轉(zhuǎn)身回來,鐘山這才發(fā)現(xiàn)排練廳里所有人都在看自己。
尤其是年輕人楊立辛,干脆湊過來打聽。
“哥,內(nèi)姑娘是誰啊?您女朋友?同學(xué)?喲,這還一盒大白兔呢!出手真大方啊!”
這年頭經(jīng)濟剛開始恢復(fù),副食品稀缺,粗糙且略帶苦澀味的古巴糖都不便宜,何況精制奶糖。
這其中,號稱一粒糖七杯奶的大白兔更是所有人夢寐以求的甜品,產(chǎn)量稀缺,過年都不一定吃得到。
鐘山看看眼饞的楊立辛,再看看其他人好奇的神色,心中慨嘆,果然到什么時候八卦都是最吸引眼球的東西。
林釗華暼瞥他手里的大白兔,壞笑道,“行啊小子,會玩兒!讓姑娘上趕著給你送東西!”
鐘山不愛聽了,叉起腰否認,“這話說得,好像我是小白臉兒似的!”
林釗華端詳一眼,點頭,“是我疏忽了!臉確實不算白。”
大伙兒頓時笑了起來。
鐘山只當(dāng)無事發(fā)生,他把糖放到包里,順口請假,“明天下午說不定得早走一會兒。”
“走吧走吧!”
林釗華揮揮手,“談戀愛要緊,趕明兒不來都行!”
翌日,劇組的演員們在法源寺集合,在寺廟里外觀覽之后,便四處站立對起了戲。
如是直到下午五點鐘,林釗華揮手示意大家解散。
鐘山隨著人群往外走,剛到廟門口,就聽到了一陣突突突的響聲。
抬頭一瞧,果然是蕭楚楠。
今天她穿著一身綠軍裝,頭發(fā)也扎起來了,顯得樸素了一些,可是她胯下的玩意兒,可一點沒有低調(diào)的意思。
這是一輛軍綠色的長江750邊三輪摩托車,或者用俗話說,就是挎斗摩托。
在七十年代末,除開并不常見的汽車,摩托大約就是普通人眼中最牛的座駕了。
挎斗摩托更是憑借著巨大的體型和軍用、警用的特殊身份,成為了街頭最靚的仔。
而如果仔細研究的話,蕭楚楠這輛長江750就又算是挎斗中的戰(zhàn)斗機。
長江750是共和國早期仿制蘇聯(lián)m72型摩托車的成果,而蘇聯(lián)這款摩托車呢,又是一比一復(fù)刻寶馬r71軍用三輪摩托的作品,所以看起來德味滿滿,相當(dāng)拉風(fēng)。
這玩意兒大名鼎鼎,甚至后來還因為跟老款寶馬摩托大量零件通用而反向出口到歐洲,狠狠賺了一波情懷。
當(dāng)然這些都是后話了。
此時此刻,當(dāng)蕭楚楠跨坐在三輪摩托上,帶給劇組演員們的震撼還是不小的。
大家看看鐘山,又看看蕭楚楠,只覺得這個小伙子忽然有些神秘。
鐘山走到近處,打量著蕭楚楠的坐騎,不由得贊嘆,“還得是你們**會玩啊。”
“少廢話!上車!”
“坐斗里?”
蕭楚楠大驚失色,“大家都是同志,你總不能從我后面吧,哎呦,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!”
“誰跟你是同志?”
鐘山嘴里吐槽一句,心想是這么個理。
只是從后面來這種,是不是車速有點快了?
他干脆跨進車斗里,并攏手指,指尖在眉毛處向前一揮。
“出發(fā)!”
這架勢,距離巴頓將軍大約只差一根皮鞭。
大約是有求于人,蕭楚楠憋著沒說話,一擰油門,摩托車追著日落揚長而去,只留下一群看熱鬧的劇組演員。
為首的譚宗堯望著暮色里離去的鐘山,感慨道,“年輕真好啊!”
摩托騎出一段,蕭楚楠放慢了速度,好奇道,“哎,我昨天就想問你了,你不是拉大幕的臨時工嗎,怎么成了編劇?”
“我確實是臨時工,不過偶爾了個劇本,就是你昨天看到正在排練的那個。”
蕭楚楠一臉驚詫,“這么偶爾?”
在大院里成長起來的她對文藝也耳濡目染,在她心里,給人藝寫戲的都是老舍、曹宇、郭沫若,哪怕最近排演的《丹心譜》蘇舒陽,也都是大作家。
而這個鐘山,明明比自己還年輕,寫的劇本卻能得到人藝的認可……
她看著坐在挎斗里的工具人,第一次發(fā)現(xiàn)這人原來有點東西。
鐘山無奈道,“別看我,看路啊大姐!”
事實證明,摩托最拉風(fēng)的時間大約就是春秋兩季。
暮春時節(jié),傍晚的風(fēng)吹得舒服,長江750一路西行,先是開進了通信兵大院,在一棟樓下停留許久,等到柳葉青嬌笑著上了車,仨人再次出發(fā),直奔總后大院。
總后大院在長安街沿線的一眾部隊大院里,是一個無法低調(diào)的存在。
所有大院中,總后擁有最好的禮堂,被戲稱為大會堂第二;這座大院里還擁有一塊真草坪的足球場,這在1985年之前,幾乎就是全燕京唯二的存在,除了它,只有工體。
占地足有幾十萬平米,一座大院,就是無數(shù)部隊兒女們生長的王國。
摩托車突突進門,根本無人阻攔,徑直停在了大禮堂外。
三人下了車,蕭楚楠自然是拉著柳葉青親昵在一起,鐘山看在眼里,只覺得好笑。
他轉(zhuǎn)身打量起門口的小黑板。
今天放映的電影叫做《羅馬之戰(zhàn)》,是上影的譯制片。
當(dāng)然了,作為“內(nèi)參”電影,《羅馬之戰(zhàn)》并未在大陸公映過,只是小范圍的提供給部隊、文化單位等地方作為“內(nèi)部參考”。
內(nèi)參電影,由于其內(nèi)容問題,常常是拿來批判的對象。
不過事實上七八十年代,這種內(nèi)參電影是廣泛存在的,多是香江私商送進來的拷貝,甚至不乏米國、香江、灣島的一些新電影。
不過現(xiàn)如今,這些自然都是毒性很強的東西,需要批判的觀看,所以哪怕在大院里,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看的。
至少未成年不行。
比如眼前這部《羅馬之戰(zhàn)》,兩個半小時的電影,制作精良,是無可爭議的優(yōu)秀作品,但是其中確實也有無可爭議的“大雷”,這就讓一切變得少兒不宜起來。
鐘山想想柳葉青的胸懷和蕭楚楠的大平原,心中默默評估起蕭楚楠拉柳葉青看這部戲的用意。
仨人走進禮堂,一路來到會堂門口,此時距離電影開場還有一段時間,陸續(xù)進去的人還不多。
蕭楚楠朝著門口一個男人招呼著,“哥,給我留的票呢?”
那人見狀,伸手從桌洞里掏出三張遞過來,“都是好位置,快去快去,別讓人占了。”
這年頭看電影,雖說是憑票入座,但管理并不嚴格,好位置從來都是先到先得。
仨人走進禮堂,蕭楚楠牽著柳葉青的小手,眉開眼笑地往前排走去。
票的位置確實不錯,在第六排的中間,正好是平視舞臺的位置,非常舒服。
三人落座,蕭楚楠坐在中間,左邊是柳葉青,右邊是鐘山,不過她的腦袋就沒朝左看過,倒是柳葉青時不時還偷瞄鐘山一眼。
等待開場的功夫,忽然有人從后面說話,“喲,妹妹!稀罕啊,怎么還帶著男人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