承宇閣
李扶淵批完所有奏章后,已是傍晚。張福海按照往常慣例傳了晚膳,芋泥白果,牛乳茶以及紅棗酥等需要添加蜂蜜調味的點心一樣不落。
青年見到桌案琳瑯滿目的膳食后,皺起眉頭,“立刻告訴尚食局的人,從明兒起,不必給朕制作蜜食,其他妃嬪,蜂蜜一如既往供給。”
“可是皇上,您才是這宮里的——”
李扶淵擺擺手,撩袍而坐,剛夾起一塊紅棗酥時,心里沒來由地感到沉重,又放了下來,“朕待她們雖無男女之情,但她們畢竟是朕的侍妾。朕是天子,理當為大唐男子做個表率,一個女人只要跟了你,哪怕你自個兒粗衣糙食,也要讓她吃得好,用得好。”
盡管他聲音極輕,張福海手指卻揪著衣領仿佛感動難抑,一邊梗咽一邊不忘夸贊,“皇上,您真是個重情重義的好君王啊。奴才后悔投錯胎,早知如此,奴才也該去當個女子,來承蒙皇上慈恩。”
張子忠剛進門,就見張福海又在向皇上獻媚,不禁搖搖頭,他這個親哥哥,當了寺人后,講話也開始娘娘腔的。
張福海窺見弟弟正朝自己投來鄙視的目光,迅速收起臉上的笑容,“子忠,好好的不去當值,跑來此處作甚?”
“皇上,如瀅師太被太后召去慈安宮了,聽聞各位娘娘也在。屬下正打算——”
話還未講完,但見一道身影已如疾風般閃了出去。
慈安殿
被謝瀅瑯一點,武昭琦想起方才的賭約,只覺全身的血液都涌到臉上,火辣辣地燒著,恨意與羞恥在心頭交織,化為一腔怒火爆發,
“你這恬不知恥的騷尼姑,憑什么讓本宮學著狗叫。就算本宮言而無信又如何?你自己呢?當年口口聲聲不愿嫁給皇上,結果用自己的狐貍尾巴去勾皇上大腿。”
話剛一落,謝瀅瑯只覺身邊的目光都像針一樣扎在背上,她深呼吸,朝武昭琦明媚一笑,“娘娘,許貧尼進宮的是皇上,您這話莫不是在指桑罵槐,暗謾皇上是非不分,連我這個出家人是不是騷狐貍都判斷不出?”
見她還敢嬉笑,武昭琦徹底失控,尖叫著沖上去,手掌高高揚起。
巴掌還未落下,青年的厲聲宛如驚雷般劈來,“住手。”
武昭琦頓住腳步看向門口,只覺李扶淵的目光像出膛的炮彈沖過來,狠狠地撞向自己的胸口。眾人紛紛起身參拜,她也不例外。
青年的目光緊緊鎖住殿中的謝瀅瑯,見她安然無恙,終是呼出一口氣。
他看向跪于地的武昭琦,臉色陰沉,“武昭琦,如今宮中蜂蜜緊缺,你不為朕分憂,卻在背后無故生非,朕的身邊豈能容下你這等興風作浪的女子?”
武昭琦抬眸看向李扶淵,眼淚在眶里打轉,嘴唇哆嗦,卻聽太后忽然輕笑,“皇帝,沒你說得那么嚴重。武昭琦只不過心念于你,和如瀅師太辯駁了幾句。”頓了頓,又看向地上的謝瀅瑯,“如瀅師太,你說是不是啊?”
接到武太后深深的目光,謝瀅瑯欣然點頭,朝李扶淵一禮,“皇上確實誤會了。”
青年眸光微凝,蘊出一股冷戾,“既然母后和師太都說是個誤會,那此事便作罷。但是朕警告你,如瀅師太在宮中任蜜糖使,若因你耽誤制蜜一事,朕絕對嚴懲。”
武昭琦整個人縮了一下,肩膀微微聳起,“喏。”
“如瀅師太,你隨朕來。”
待看見謝瀅瑯隨李扶淵離去的背影時,她死死瞪著,眼中是毫不掩飾的狂暴。
行至小徑的岔路,李扶淵猛地回頭,聲音透著柔意,“讓你受委屈了。”
謝瀅瑯往后退了幾步,朝他一福,“皇上若是知道貧尼委屈,便請皇上遵守諾言,待貧尼制出蜂蜜后,放我離宮。”
他好心趕來助她,沒給好臉色也就罷了,還動不動提離宮。
李扶淵嘴角微微抽搐了下,深眸微微瞇起。
張福海的眼睛賊溜溜地轉動,故意湊到他身邊,“皇上,這別人都在看著呢,你何必自討沒趣呢?”
“咚!”李扶淵彎著手指敲在他腦袋上,他故作痛得咧嘴的模樣。
青年白了他一眼,“朕自有主張,朕肚子里的蛔蟲可沒那么好當。”
就這樣過去了幾天,那日李扶淵在慈安宮放話后,宮中暫無妃嬪敢來禪院刁難謝瀅瑯,每日和如清在蜂苑當值。
御花園中的天籟池,不知何時在宮里傳開了。聽聞每年的仲秋節,只要在上面放花燈許愿,池中的神女就能如那人所愿。
那日謝瀅瑯聽了這傳聞后,就暗下決心要過來。
仲秋節當晚,她等到所有宮人回房歇息后才趕到御花園。能避開所有人,就沒人和她一起搶奪神女的祝福了。
剛到池邊,卻見一女子身著絳紅色華服,眸光潺潺若春溪,她望著剛剛飄去的花燈,笑容暖如初陽。
一見到謝瀅瑯,那女子目光便如羽毛般輕輕落在她臉上,“師太是來許愿的?”
謝瀅瑯點頭,“你是?”
女子走了過來,“我叫趙纖瑤。也是跟你一樣,為心上人許愿而來。”
似被人戳破心事,謝瀅瑯臉上迅速蘊起抹紅霞,“趙小姐休要胡說。貧尼乃是出家人,哪來的心上人?”
趙纖瑤臉上笑意更濃了,“既然是出家人,難道不該四大皆空嗎?師太尚有余愿未了,那就說明你紅塵未斷呀。”
見謝瀅瑯埋下頭,趙纖瑤嘆了口氣,似自言自語,“能讓你出家后還記掛的人,必定與你情深似海。我的心上人要是能這樣就好了,他對我總是不冷不熱的,我多盼望他能多看我幾眼。”
聽出她話中惆悵,謝瀅瑯忍不住抬眸打量著她,月光下女子的身影單薄,語氣不乏單純與真摯,然礙于她如今假尼姑的身份,她實在不敢同她吐露心聲,只輕聲安慰幾句后,女子便離開了。
謝瀅瑯將花燈放于池中,將自己親手寫上的紙條塞上去,雙手合十。風輕輕吹來,花燈隨著水流搖曳,慢慢逐流而去。
她的目光沿著水流的方向,向遠處的宮墻眺望。
宮墻外面,有爹娘,有師傅,還有那個在江南等候自己的寧月臣。她伸出手,感受著清涼的晚風。她要是能隨風遠離這皇宮就好了。
遠處的水榭中,一個青郁色的身影隱于水上繁茂的枝葉中,透過斑駁的樹縫平靜地望著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