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一襲袈裟如煙云流動,風掀起她的袍角,叫她仿佛一只會弛往天際,永不回頭的鳥兒。
一旦她將蜂蜜提煉出來,那他該找什么樣的借口將她留下?她可是皇家尼姑,是受到大唐祖制庇護的,她若不愿還俗,哪怕是皇帝他依舊無可奈何。兩年了,好不容易將她從感業寺逮了出來,他可不想讓她走。
謝瀅瑯環顧四周,卻空無一人。可她總感覺有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,心中不安加劇,她對著天籟池鞠了一躬后,快步離開了。
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湖邊后,李扶淵從水榭走出行至湖邊,負手而立,對著一旁的張子忠吩咐著,“將她投放的那個花燈撈上來。”
“喏。”
張子忠點頭,跳上池邊常備的小木舟,不到半晌便將花燈取回,拱于李扶淵跟前。
青年一層層撥開,取出里面的紙條。
“出宮團圓”幾字的楷書端莊不乏精巧,安靜地躺在上面。
“出宮,還要團圓?”
她在仲秋節許的愿望,就是這個。她究竟想和誰團圓?和須空,和謝家父母,還是另有其人?她出宮,是不是另有企圖?
李扶淵突然想到,當年他向她表明心意時,她曾說過的一句話,“女子此生所愿,不過是與那一心人,共結秦晉之好。可惜殿下生于帝王之家,不在此列。”
他深眸冷冽,將那紙條撕碎后,仍與池中,“謝瀅瑯,既然你進了宮,就別想著能再回感業寺。”
張子忠搖了搖頭,忍不住嘆息,“皇上,她都已經出家了。為這么個不識抬舉的殘花敗柳,實在不值。”
李扶淵俊朗的面容忽而陰云密布,周身煞氣凝滯了空氣,“你何時才能像你哥哥一樣,洞悉朕意?朕對她,沒有值與不值,只有愿與不愿。”
看著他揚長而去的背影,張子忠實在不明白,皇上到底在想什么?如瀅師太將蜂蜜制好后,不知皇上還會不會再找借口?
慈安宮內,武太后剛從晨光中睜開眼睛,就見李扶淵已立于榻邊,等著問候。
“扶淵來了?都讓繪秋去跟你說了,哀家只是感了點小風寒,不礙事的。你為何還過來?若影響朝臣,豈非我這老婦之過。”
李扶淵撩袍坐于榻上,又為武太后揶起被褥,“母后對兒臣有養育之恩,如今臥病在床,兒臣若置之不理,豈非不孝?再者,朝政有趙相把持,宮中有高武和尚宮局他們,無礙。”
太后心思,他豈會看不明白。若真心不想他過來,就不必讓繪秋過去通報太后身子有恙的消息了。
提到趙相,武太后干咳了幾聲,“說到趙相,皇上明知趙世坤自恃受遺詔輔政,頗有‘挾先帝令新君’之態,為何還允他的女兒趙纖瑤進宮?”頓了頓,“不該進宮的人,應盡快將她們趕出去。”
聽出武太后的意有所指,李扶淵深眸微凝,殿中搖曳的燭火似熊熊烈焰在他眼中燃燒,“母后,誰該進宮,誰不能留在宮里,朕自有打算。”
太后啞然,接過繪秋遞過來的瓷碗,將藥喝下。
李扶淵連忙接過宮人遞上來的絲帕,送到她手上。
面對兒子貼心的舉動,她卻不知是喜是愁。
皇帝并非她的親生兒子,而是先皇后所出。當年姐姐撒手人寰后,先皇便將他交由自己撫養。她這個小姨后來也誕下了自己的兒子,然先皇駕崩時他還是個小兒,加上李扶淵是太子,由他來登基是板上釘釘的事。
她自然也當了太后,可她心里清楚,養子必不如生子親,李扶淵永遠不可能拿她當成真正的母親,她也一樣。
“是,我兒運籌帷幄,凡事自有安排,是哀家嘮叨了。”武太后一臉歉然。
“不,母后是兒子的母親,您詢問也是為了關心兒子。”李扶淵起身,緩緩退出屏風,“母后先歇息,兒子有空再來。”
等他踏出慈安殿的大門,繪秋才敢出聲,“太后,您不是想讓皇上趕緊送那個尼姑出宮嗎?怎么未置一語?”
武太后搖頭,“哀家是想說,可你看皇帝那樣子,我還沒真正開口呢,他的臉色就沉下來。保不準要為了那尼姑和哀家吵架。”
“那倒是,”繪秋道:“皇上性子固執的很,他認定的人和事,誰都無法改變。”
午后,謝瀅瑯和如清正打算前往蜂苑時,就見一宮女帶著幾名寺人圍了上來,仔細一看,那不正是武昭琦的貼身宮女翠玉嗎?
翠玉揚起下巴,目光居高臨下,“如瀅師太,我家昭儀要見你,請你隨奴婢到丹芝閣走一趟。”
謝瀅瑯與如清對視一眼,“敢問武昭儀有何事?”
“你廢什么話呀?娘娘自是一番好意咯。”
他們人多勢眾,謝瀅瑯知道沒法避免,只得朝如清投去安心的眼神,和他們前往。
剛進了丹芝閣的門,就見武昭琦斜倚在高座之上,眼簾慵懶地垂著。
謝瀅瑯神色如常,朝她行了一禮。座上那人不出聲,指尖漫不經心地掠過扶手的雕花,仿佛她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。
見武昭琦遲遲未有動靜,謝瀅瑯索性挺直了腰背。站在身后的翠玉驟然呵斥道:“大膽。未經娘娘許可就擅自起身,師太可曾將娘娘放在眼里?”
謝瀅瑯一怔,星眸的光如將熄之火,閃爍不定,復爾正了色,“娘娘金尊玉貴,若能以理服人,自當受人敬仰。”
“放肆。你這騷尼姑,”武昭琦陡然拍案而起,一步步走到謝瀅瑯跟前,指尖直戳她的胸膛,怒目圓睜,“那日在慈安殿上害本宮受辱,本宮寬宏大量不與你計較。可你倒好,今日剛來丹芝閣,就辱罵本宮無理取鬧,既然是你先挑事,就別怪我不給你面子了。”
語畢,看向一旁的翠玉,“將她押到庭院,沒本宮允許,不讓她起身。”
直至傍晚,武昭琦開始用膳,一個小宮女跑了進來,腳卻不受控制地抽筋,“娘娘,不好了,皇上往咱們丹芝閣的方向來了。”
武昭琦心里一抖,手中的筷子也跟著摔落在地,那肉片的香汁濺到了她的襦裙上,可她哪有心情去管這些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