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以為謝瀅瑯聽了這話，會浮想聯翩，她都出家了還能搏皇上垂青而喜出望外。保不準一個高興，就自己還俗了。

他一口一個“謝小姐”，擺明了就不打算拿她當成出家人看待。那神情，不像是在對一個受罰的姑子講話，反而有點像那種著急向皇帝邀功的好事太監，在為皇帝物色妃嬪。那掐媚陰柔的笑聲，叫謝瀅瑯恨不得撕裂他的嘴。

謝瀅瑯冷笑，扭著腳一步步離開。

張福海卻上了頭般，跟在后面還不忘用蘭花指戳下她的肩胛，“謝小姐，依咱家看，您就不用回感業寺了。把頭發留起來，留在宮里當娘娘好了。別看皇上如今三宮六院的，可他心里從未忘了你呀。”

這話被從禪院趕來的如清聽到，她跑過來將謝瀅瑯拉到身后，雙手叉腰，瞪著張福海罵道：“呸！你這沒根的寺人，講起情情愛愛，倒是比那些正經男子要強。師妹是出家人，感業寺才是她的歸宿。你老是勸人留下，小心佛祖怒了，把你接到極樂凈土享福。”

謝瀅瑯跟著道：“張公公，貧尼已制作了不少糖漿，加上宮中庫存，想來是能過渡到明年蜂蜜豐收之際。不日便能出宮，你莫要白費唇舌了。”

眼看著她們二人離去，張福海拂塵一甩，暗中嘀咕此女也不知是否腦子有問題，放著娘娘不當，非要回感業寺那種清苦之地受罪。

禪院位于東邊，謝瀅瑯知道李扶淵的承宇閣是必經之路。為了躲開他，她特意繞道而行，打算從南邊的御花園穿過去。

誰料她和如清剛走進林中，就見李扶淵的儀仗似高墻般擋在跟前。

謝瀅瑯下意識地捏緊如清的手，退至一旁，向他行禮。

竹林掩映，月影斑駁。他一襲青衣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，唯有那張冷峻的臉龐在月光下清晰可見。那雙緊盯她的眸子卻深邃得驚人，還帶著絕對的專注。

謝瀅瑯不敢出聲，心里卻是厭惡到極點，他三更半夜不睡覺，跑來此處必不是為了賞景。倒像是算準了她會繞道，特地來添堵的。

他究竟意欲何為？她一再忍讓，他卻步步緊逼。

思忖間，張福海從后面跟上，看見李扶淵后，臉上的圓肉隨即像綻放的菊花瓣，躬身迎上，“皇上，原來你在這呀。師太說有話要同您講呢。”

謝瀅瑯星眸眨了又眨，交疊于腹部的雙手忍不住握住袈裟，恨不得撕扯下張福海的肉。

如清張大了嘴巴，伸出手指了指張福海，“你個死太監，胡說八道什么。”

這掐媚狗想向主人搖尾巴，還不忘拉上她的師妹。

在一片寂靜中，李扶淵跨步上前，修長的身影罩在謝瀅瑯秀美的臉蛋上，“你有什么話要說？朕聽著呢。”

月華如水銀瀉地，謝瀅瑯抬起星眸，穿過清輝觸及那俯瞰眾生的目光。他的威壓，比秋月更令她寒涼，高與低的界限，寫滿了她的微不足道。

兩人就這樣看著彼此，誰都沒有說話，靜止的畫面叫張福海在一旁看得著急，“皇上，師太說她已從秋日的鮮果中提取了不少糖漿，可代替蜂蜜，她過幾天就要走了。”

謝瀅瑯咬咬牙，不知張福海為什么要跑到他跟前說這個。

李扶淵臉上寒意蕭森，“才來沒幾天，制作了果漿就想離開？”

張福海嘻嘻出聲，“她說宮里有庫存的蜂蜜，加上果漿是夠用的。”

“夠用？”青年臉龐如同覆霜的磬石，有些冷酷，“當初進宮就說好，一定釀出足夠的蜂蜜。如今才弄了點糖漿就說夠，朕不準。師太一定要經過朕許可，才能離宮。”

謝瀅瑯聞言，手更是冒出冷汗了。柔弱的纖軀在月光下顫動，恍如即將凋零的花兒。

她這才明白張福海的“詭計”。她既然在宮中擔任女官，那她便由太后管轄，是走是留由太后做主即可。可他特地在皇上面前提及此事，讓自己離宮的權利被皇上緊攥著。

這個狗奴才。為了討好自己的主子，拖她當墊背。

如清的怒火也燃了起來，真想拿跟針在張福海周邊扎幾下。進宮前師傅就將師妹假出家一事告訴她，托她一定要照顧好師妹。倘若師妹出不了宮，那豈不是說明她很沒用。于是附和幾句，“皇上，我倆到底是出家人，在宮中當值本就是異類。若剩下的蜂蜜和糖漿已足解決缺蜜之急，皇上若繼續將師妹留在宮中，恐會惹人非議。”

李扶淵噗嗤一聲，旁人非議，他豈會在意？比起放她離開，被別人暗罵好色昏庸算得了什么？

“朕不管。蜂蜜乃貴品，豈能被糖漿取代。從今日開始，如瀅師太出宮一事，由朕說了算。”

他落下這句話，負手離去。

待眾人散去，如清隨手抓起林中的泥巴，狠狠往張福海身上砸去，“死太監。”

張福海哎呀尖叫，甩了甩拂塵，撫摸圓臉的同時不忘嘶嘶地疼惜自己，“咱家可是為了師太著想，當娘娘遠比在感業寺敲鐘強多了。”

謝瀅瑯鼻間逸出一聲輕嗤，眼波如冷電般斜掠而去，恨不得化為一道驚雷將他劈下。在感業寺修習兩年，她的性子早已沉淀下來。可進宮后，真是被這對主仆氣得半死。

回到禪院后，只覺筋疲力盡。李扶淵一開始說蜂蜜告急，可她制作的糖漿甜味不亞于蜂蜜，為何還要刁難自己。

本以為進宮不過幾天的事，等解決了蜂蜜的難題，李扶淵也就理由將她扣下。可看今晚的情形，至少又得逗留一段時間了。不知趕在除夜前，她能否和師傅，爹娘團聚？

這時，突然傳來一道扣門聲。

“何人？”謝瀅瑯揚聲問。

外面的人不應，她走到門邊時，門板又被拍起。這么晚了會是何人？

謝瀅瑯心里一驚，該不會是李扶淵又要來找麻煩吧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