微生弦廢了。
我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愣在了原地,有那么一瞬間我都沒反應(yīng)過來發(fā)生了什么。
一道身影從外面走來,背負長劍,輪廓深邃,正是幾日前趕往北境支援的鐘離休。
天橫帝君坐在龍椅上喜怒不辨:“微生弦,誰廢的?”
鐘離休緩緩道:“酆都公主,青姽姬,西境鄔都,太子淵。”
一個是東境公主,一個是西境太子,看來東西二境圖謀已久。
微生弦與南境公主的婚約一旦出現(xiàn)裂痕,那么南北聯(lián)盟也將搖搖欲墜。
我魂不守舍地聽著這些,心中不知作何感想,我自小就與微生弦有婚約,我們書信往來了許多年,這次意外幾乎打破了我全部的人生規(guī)劃,我……我一直以為我會順利和微生弦成婚的。
我的婚姻不是自己能決定的,真正能做決定的人坐在龍椅上,大司命站出來道:“陛下,公主婚事關(guān)系重大,需從長計議。”
此次朝會就這樣結(jié)束了,我獨自一人坐在湖心涼亭里發(fā)呆,不知道自己未來的命運會是怎樣的,父君會讓我退婚嗎?我不知道,我從未想過微生弦會出事。
唉,好煩。
我愁眉苦臉,隨意將一塊石頭踢下湖,湖面蕩起漣漪,我皺起臉一回頭卻被嚇了一跳。
“師、師尊?”
離殊尊者不知何時站在了我的身后,尊者白發(fā)白袍,氣息內(nèi)斂深不可測,他平視著我,喊了聲我的名字。
“近日修為如何?”離殊尊者問。
我愣了愣才道:“還是老樣子……”
師尊您還不了解自己徒弟嗎,教了我這么多年都沒把我教開竅,我到現(xiàn)在都沒弄明白師尊當初為什么收我為徒。
離殊尊者垂眸望了我一眼,他讓我給他看看我最近的成果,我雖不明所以但還是照做了。
我會的東西很少,五行術(shù)法之類的更是一竅不通,這些年唯一學會的也就是一個離卦御火了,然而我平時最多只能搓出一團小火焰,在我燒烤的時候起到一個點火的作用,其余更多的就做不到了。
我原以為這次又會像之前那樣只能點燃一簇小火焰,但沒想到我掌心的那團火焰越來越大,我周身的氣溫越來越高,我額頭已經(jīng)開始冒汗了,感覺自己渾身的力氣都被那團火焰吸走了。
離殊尊者輕點我的手心,嘆道,“好了,停下來吧?!?/p>
“師尊……”我茫然地望著自己的手心,剛才那是我做的嗎?我的御火術(shù)什么時候這么厲害了?
我忽然感覺眼前一陣發(fā)黑,下一刻就倒在了一個懷抱里。
離殊尊者抱住了脫力暈倒的少女,他伸手在她的額頭輕碰,不出意外地發(fā)現(xiàn)她的體溫高得可怕。
伏天氏代代皆是天驕,他們這一族得天獨厚,修煉起來鮮少遇到關(guān)隘,天資與氣運之強甚至被天所妒。
虞曦算伏天氏里的一個異類,她的天資其實說不上差,但在伏天氏這樣一個天之驕子頻出的氏族里就顯得極為平庸了。
伏天氏多年來出過無數(shù)天驕,純血伏天血脈修煉只需百年就可匹敵圣者,但伏天氏鮮少出過圣者,只因他們大多半道早夭,伏天一脈鮮少有真正成長起來的。
南境皇室這一代有三個新生兒降生,與從前比起來甚至算得上多了,三個孩子從小就備受重視,即使是天資平平的三公主,這三個孩子長大得不容易,讓他們不早夭更不容易。
這一代的神火之主是虞殃,神火之主只會有一個,虞曦身上的這簇火焰來得詭異,但離殊尊者沒有感受到對她的傷害,這才是最不可思議的,如果這真的是神火的話,以神火的霸道早就燒死虞曦了,但它竟然安靜地蟄伏在她的身上,若不是恰好與虞殃身上的神火產(chǎn)生了共鳴,他們都不會發(fā)現(xiàn)虞曦身上的這簇火焰。
世間會存在兩簇神火嗎?
離殊尊者輕輕拂袖,衣擺處被燒穿的破洞開始自動復(fù)原,僅僅是一個普通的五行術(shù)法,但虞曦使用出來竟然燒穿了圣者的護體靈氣,神火之威可見一斑。
離殊尊者忽然一頓,神火不僅燒穿了他的衣擺,還點燃了她的裙擺,圣者靜了會兒才脫下外衣披在她的身上,然而沒一會兒就被她自己踢掉了,她的額上爬滿了細密的汗珠,熱得發(fā)出無意識的呻吟。
“師尊,好熱……”她半夢半醒間委屈傾訴道,覺得師尊的懷抱和他本人一樣帶著崖雪般的寒意。
離殊尊者垂眸望向幼徒,圣者白發(fā)勝雪,氣質(zhì)如不化積雪清冽平和,無欲無垢。
“凝神?!彪x殊尊者道。
他抱著徒弟去了天橫帝君的寢殿,帝君躺在榻上,見他來挑了挑眉,看到他懷里的人時神情變得有些危險。
“這的確是神火。”離殊尊者淡淡道。
他將幼徒放在冰床上,觸碰到冰床她才消停下來,圣者不疾不徐道:“伏天血脈可以延緩神火焚燒的速度,但再這樣下去,神火會燒死她?!?/p>
以神火的霸道,沒有頃刻間讓她灰飛煙滅就算不可思議了。
虞曦現(xiàn)在看上去沒有什么大礙,但若是神火繼續(xù)寄生她,那么只要她像今日這樣使出五行術(shù)法,神火會迅速燒光她的靈力、骨血甚至神魂,讓她衰竭而亡,就算她一輩子不用靈力,神火也會緩慢地灼燒她的身體。
神火會燒死每一任宿主。
離殊尊者看向天橫帝君:“你要怎么做?”
天橫帝君從榻上起身,他凝視了虞曦許久,漫不經(jīng)心道:“世間只會存在一簇神火?!?/p>
世間只會存在一簇神火,所以天橫帝君將取出虞曦體內(nèi)的這簇神火,他將成為兩簇神火的主人。
沒人能同時掌控兩簇神火,虞殃殺死了長燼帝君后成為了新的神火之主,他要如何取出虞曦體內(nèi)這簇火焰?
圣者道:“微生弦已廢,你要為她找新的人選嗎?”
天橫帝君動作倦怠地劃破了手指塞進虞曦嘴里,這女兒廢物到連他的手都咬不破,他掰正她的腦袋,盯著虞曦的唇神情有些難辨。
離殊尊者沒有等來回答,不過答案已經(jīng)不重要了,他垂眸盯著這對父女看了許久。
有一個辦法可以解決這些。
伏天一脈代代都是這樣解決的。
正因如此,他們才擺脫不了神火。
……
酆都鬼域。
鬼火幽幽,尸人侍立在兩邊,魍魎跪在她的腳邊,紅裙女子手中捧著一面古樸的鏡子,她垂眸望著鏡中的場景。
鏡中有一個女孩,個頭不高,模樣玉雪可愛,她穿著厚重的襦裙在雪地里蹦蹦跳跳,她捧起一手雪,扔到半空中,雪花悠悠地飄到她的臉上,她露出無憂的笑容,一只手從她背后偷襲了她,猛地捂住她的眼睛。
“猜猜我是誰?”
“皇兄!”
畫面一轉(zhuǎn),女孩長大了些,她穿著得體的宮裝趁人不注意偷溜到后花園里,把裙擺挽起來,脫掉鞋襪去鳧水玩,她一個人玩得不亦樂乎,直到侍女們滿皇宮地找她,她才不情不愿地重新穿上了鞋襪。
“公主!”侍女們喊她,“陛下喚您過去?!?/p>
“知道了知道了~”她嘟囔道,一只青鳥飛到她的指尖,她好奇地摸了摸青鳥的羽毛,青鳥啄了啄她的頭發(fā),侍女們又在喊她了,她不舍地把青鳥放飛,提著裙擺跟在侍女們的身后。
“姽姬?!?/p>
威嚴的嗓音響起,青姽姬放下手中的鏡子,一只青鳥停在她的肩頭,她看向面前的男人,青姽姬道:“父皇?!?/p>
酆都大帝著黑金長袍,頭戴十二旒冠,瞳光赫赫,氣息森嚴,面容介于年輕與年長之間,線條冷峻,不怒自威,他看了眼那面古樸的鏡子,道:“你又在看人間?!?/p>
青姽姬不語。
酆都一共有十位帝姬,青姽姬排第七,她的長姐焰離姬是四境聞名的紅衣厲鬼,多年來不知多少人被她煉為魂幡,酆都十位帝姬在四境赫赫有名,其中最出名的就是大公主焰離姬與七公主青姽姬。
酆都大帝道:“此番退敵你有功,微生弦已廢,南北聯(lián)盟將不再穩(wěn)固?!?/p>
青姽姬與太子淵共同廢了南境公主的未婚夫,那位小公主現(xiàn)在面臨著兩個選擇,要么繼續(xù)與一個廢人成婚,要么與他退婚,南境朝堂那幾個神不會允許自己的公主與一個廢人成婚的。
無論從哪方面來看南北聯(lián)盟都將不復(fù)從前的穩(wěn)固,此番東西二境聯(lián)手進攻北境,逼微生濋出手,他無暇顧及自己的侄兒,微生家與昆侖同時失去了一位嫡傳。
一石二鳥之計。
酆都大帝淡淡地看了眼她,“這些年,你一直在窺視南境皇室,若不趁早收手,那幾位神和那位神火之主遲早查到你的頭上來?!?/p>
青姽姬勾唇笑道,“無妨。”
酆都大帝不再言語,他轉(zhuǎn)身離去,青姽姬歪頭逗弄了一下肩頭的青鳥,她垂眸,似母親遙望孩子,女人溫柔道:
“飛吧?!?/p>
青鳥展翅高飛,越過夜夜嚎哭的陰森鬼域飛至了春暖花開的南方沃土。
……
北境昆侖,雪山之巔。
無數(shù)信封洋洋灑灑地從閣樓里灑了下來,微生濋接住一封,看到上面畫了一只憨態(tài)可掬的白貓,旁邊還歪歪扭扭地附了字跡,童言稚語,寫信人一本正經(jīng)地說自己又與大白貓打架了,回信人認認真真地問誰輸誰贏,微生弦與南境公主自小就訂下親事,若是不出意外他將在一年后迎娶那位小公主。
微生濋推開門,看著自己的侄兒,道:“你的傷,昆侖會為你解決?!?/p>
微生弦抬頭,這對叔侄乍一看仿佛一人,無論是氣質(zhì)還是外貌,不同在于微生濋氣息更內(nèi)斂,但也更冷然,白衣執(zhí)劍,墨瞳漠然,太上忘情,人劍為一。
微生弦低頭望著自己的手,這雙手已不能握住任何一把劍,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未婚妻,她經(jīng)常在信里抱怨自己父君罵她廢物,她說她明明也有努力修煉但就是比不上別人,微生弦從前收到信總是會認真地安慰她……他已經(jīng)很久沒有給她寫信了。
微生濋道:“昆侖首徒的位置依舊為你保留,但你所享有的一切資源都將為他人移步,你要搬出昆侖,回到微生家。”
微生弦:“好?!?/p>
微生濋:“我不會為你報仇,四境局勢復(fù)雜,青姽姬與太子淵身份緊要,我不會插手你們之間的爭斗,若是你能親自報仇,另當別論。”
微生弦:“好。”
沉默。
這對叔侄之間的對話僅限于此了,這是名震四境的山河劍,他不僅僅是微生家的人,更是北境的守護神。
微生弦突然問道:“我的婚約,你們會怎么處理?”
微生濋依舊漠然:“南北聯(lián)盟不能斷。”
南境不會讓公主嫁給一個廢人的,可是放眼北境,還有誰的聲望與天賦、家世比得上微生弦?
微生濋平靜道:“我來娶她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