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總來得黏黏糊糊，淅淅瀝瀝下了大半日，把碎玉軒的青石板潤得發亮，連廊下掛著的竹簾都浸了潮氣，垂在那里沉甸甸的。艾菲抱著剛漿洗好的錦緞寢衣往內殿走，路過月亮門時，眼角忽然瞥見偏院墻角的石榴樹下，兩個小太監正縮著脖子嘀咕，其中一個穿寶藍色袍子的，她認得是華貴妃宮里的小祿子。

腳步下意識頓住，艾菲悄悄往廊柱后挪了挪，借著竹簾的影子遮住身形。雨絲落在芭蕉葉上沙沙響，正好蓋過了小太監們壓低的聲音，她只能隱約聽見“甄小主”“貢品”“娘娘吩咐”幾個零碎的詞，還沒等細聽，就見小祿子猛地拍了下同伴的胳膊，兩人匆匆往園門外走，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里。

艾菲站在原地，心里像被雨泡過的石子，沉得發慌。華貴妃宮里的人，跑到碎玉軒墻角嘀咕，還提了“甄小主”，絕不會是好事。前幾日皇上賞了江南進貢的新茶“雨前龍井”，分了碎玉軒兩罐，當時華貴妃就當著眾人的面說“皇上倒是偏心，這么好的茶，也該讓妹妹們多嘗嘗”，語氣里的酸意誰都聽得出來。如今小祿子在這兒鬼祟，莫不是華貴妃要在這茶上做文章？

她攥著寢衣的手緊了緊，轉身就往內殿跑，連裙擺掃過積水濺濕了褲腳都沒察覺。甄嬛正坐在窗邊的軟榻上看書，手邊的白瓷茶盞里，泡的正是那罐雨前龍井，霧氣裊裊，茶香清潤。

“小姐！”艾菲掀簾子進來時，氣息還沒喘勻，頭發絲上沾著的雨珠滴落在青磚上，暈開一小片濕痕。

甄嬛放下書，見她這副慌慌張張的模樣，不由得皺了皺眉：“怎么了？跑這么急，冒冒失失的。”

“小姐，您別喝那茶！”艾菲往前沖了兩步，目光緊緊盯著桌上的茶盞，聲音都帶著顫，“方才我在月亮門那兒，看見華貴妃宮里的小祿子了，還有一個小太監，兩人在墻角嘀咕，提到了您，還提到了‘貢品’，我猜……我猜他們是要在您的茶里動手腳！”

甄嬛端著茶盞的手頓了頓，眼底掠過一絲凝重，卻沒立刻把茶盞放下，只是輕輕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葉：“你看清楚了？真是華貴妃宮里的人？他們還說了什么？”

“看清楚了，就是小祿子，去年他來碎玉軒傳過話，我認得他的袍子。”艾菲喘著氣，努力回想剛才聽到的內容，“他們聲音太低，我只聽清‘甄小主’‘貢品’‘娘娘吩咐’這幾個詞，還沒等我多聽，他們就走了。小姐，那茶是皇上賞的貢品，華貴妃一直眼紅，肯定是想在茶上做手腳，讓您出岔子！”

甄嬛沉默著，指尖在茶盞邊緣輕輕摩挲。她何嘗不知道華貴妃的心思，自打她進宮后，華貴妃就沒少找她的麻煩，前幾日宮宴上故意讓樂師奏冷門曲子，讓低位份嬪妃出丑，如今見皇上賞了她好茶，自然不會善罷甘休。只是宮里規矩森嚴，華貴妃就算要動手腳，也不會這么明目張膽讓宮里的小太監來碎玉軒附近嘀咕，這倒有些反常。

“艾菲，你先別急。”甄嬛放下茶盞，語氣平靜了些，“你再仔細想想，那兩個小太監除了說這些，還有沒有別的動作？比如往墻角放了什么東西，或者遞了什么物件？”

艾菲閉上眼睛，仔細回憶剛才的畫面——小祿子和那個小太監背對著她，縮在石榴樹下，小祿子手里好像攥著個油紙包，還往同伴手里塞了什么，同伴接過之后，兩人就匆匆走了。她猛地睜開眼：“對了！小祿子手里攥著個油紙包，還塞給了那個小太監，不過我沒看清里面是什么，他們塞得很快。”

“油紙包……”甄嬛若有所思地重復了一遍，目光落在窗外的石榴樹上。碎玉軒的石榴樹是前年栽下的，枝椏已經長得很茂盛，正好遮住了墻角，平日里很少有人去那邊。若是華貴妃真要做手腳，把東西藏在石榴樹下，倒也隱蔽。

“小姐，咱們要不要去看看？”艾菲急切地說，“萬一那油紙包里是毒藥，或者是別的害人的東西，被人發現了，再栽贓到咱們頭上，可就說不清了！”

甄嬛點了點頭，起身披上外袍：“走，去看看。你跟在我后面，別出聲。”

兩人撐著一把油紙傘，沿著廊下慢慢往偏院走。雨還在下，打在傘面上噼啪響，石榴樹的葉子被雨打濕，沉甸甸地垂著，葉片縫隙里，能看見墻角的青石板上，果然有個小小的油紙包，被一塊松動的青磚壓著，不仔細看，根本發現不了。

艾菲剛要上前去撿，就被甄嬛拉住了。“別碰。”甄嬛的聲音壓得很低，“萬一上面有指紋，或者有別的記號，咱們動了，反而說不清楚。你去把浣碧叫來，讓她帶著 gloves來，再去請溫太醫過來，就說碎玉軒墻角發現了可疑物件，讓他來查驗。”

艾菲立刻明白了小姐的意思，轉身就往回跑。不多時，浣碧拿著一雙細棉手套趕來，身后還跟著太醫院的溫太醫，溫太醫手里提著個黑漆木盒，臉色嚴肅。

甄嬛指了指墻角的油紙包：“溫太醫，方才我的丫頭在這兒發現了這個，不知是什么東西，還勞煩你查驗一番。”

溫太醫點點頭，戴上手套，小心翼翼地把油紙包從青磚下取出來，放在黑漆木盒里，打開油紙包一看，里面竟是一小包白色的粉末，湊近聞了聞，眉頭立刻皺了起來：“這……這像是硝石粉，混了些硫磺，若是放在熱茶里，雖不會立刻毒死人，卻會讓人腹痛不止，若是在皇上面前發作，那可就……”

艾菲聽得心都揪緊了：“果然是華貴妃搞的鬼！她就是想讓小姐在皇上面前出丑，好栽贓小姐！”

溫太醫臉色更沉了，硝石粉和硫磺都是宮里管控的東西，尋常人根本拿不到，華貴妃宮里倒是有專門的小廚房，要取這些東西并不難。只是沒有真憑實據，他也不敢輕易下定論：“甄小主，此事非同小可，奴才得立刻稟報皇后娘娘，請皇后娘娘定奪。”

甄嬛點點頭：“有勞溫太醫了。不過今日之事，還請溫太醫先不要聲張，免得打草驚蛇。”

溫太醫應了聲“是”，提著黑漆木盒匆匆走了。浣碧看著地上的青磚，忍不住后怕：“還好艾菲發現得早，不然小姐要是喝了那茶，后果不堪設想。”

甄嬛望著雨幕中的石榴樹，眼神冷了幾分。華貴妃這次倒是聰明，沒直接在茶罐里動手腳，而是想把硝石粉藏在碎玉軒，等她喝茶時，再讓人“無意”中發現，栽贓她私藏違禁之物，或是故意在茶里加東西害人。若是真被她得逞，就算皇上再信任她，也難免會心生芥蒂。

“艾菲，今日多虧了你。”甄嬛轉過身，看著艾菲，語氣里滿是感激，“若不是你心細，發現了那兩個小太監，咱們這次恐怕真要栽在華貴妃手里了。”

艾菲摸了摸頭，有些不好意思：“小姐說的哪里話，這是奴婢應該做的。只是華貴妃也太壞了，竟然用這種陰招害您，咱們可不能就這么算了！”

“自然不會就這么算了。”甄嬛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，“她既然敢在碎玉軒藏東西，就該想到會被發現。溫太醫去稟報皇后，皇后本就對貴妃專橫跋扈不滿，定會借此機會敲打她一番。不過往后，咱們也得更小心些。”

她頓了頓，又吩咐浣碧：“你去把那兩罐雨前龍井收起來，暫時別喝了，再讓人把小廚房的茶葉、食材都仔細查驗一遍，凡是外來的貢品，都要格外留意。還有，往后碎玉軒的墻角、廊下，都要讓丫頭們多巡查幾遍，別再讓有心人鉆了空子。”

浣碧應了聲“是”，轉身去安排了。艾菲看著小姐有條不紊地處理事情，心里的慌亂漸漸散去，只剩下對小姐的敬佩——小姐總是這樣，就算遇到再棘手的事，也能沉著冷靜地應對，不像自己，一著急就慌了神。

“艾菲，你也別站在雨里了，先進屋吧。”甄嬛拉著她的手，往內殿走，“你的褲腳都濕了，再站一會兒，該著涼了。回去讓小廚房給你煮碗姜湯，暖暖身子。”

艾菲點點頭，跟著小姐往回走。雨還在下，可她心里卻暖烘烘的。她知道，華貴妃不會就這么善罷甘休，往后肯定還會想出別的法子來害小姐，可只要自己多留意些，多提醒小姐，就一定能幫小姐躲過一次又一次的危機。

回到內殿，甄嬛讓艾菲坐下，又讓小丫頭給她端來一碗姜湯。艾菲捧著熱碗，喝了一口，暖意順著喉嚨往下滑，驅散了身上的寒氣。她看著小姐坐在窗邊，又拿起了那本書，可指尖卻沒再翻動書頁，顯然還在想著剛才的事。

“小姐，您別擔心。”艾菲放下碗，輕聲說，“往后我每天都去偏院的墻角看看，再留意著華貴妃宮里的人，只要他們敢再來碎玉軒搗亂，我一定能發現！”

甄嬛抬起頭，看著艾菲堅定的眼神，忍不住笑了：“好，有你在，我自然放心。只是你也要注意安全，別讓自己陷入危險。華貴妃宮里的人都不是善茬，若是被他們發現你在盯著他們，定會對你不利。”

“我知道的小姐！”艾菲用力點頭，“我會小心的，不會讓他們發現我。我就像廊下的影子，偷偷看著，一定能幫小姐提前發現他們的陰謀！”

甄嬛看著她這副認真的模樣，心里涌起一股暖意。在這深宮里，人心叵測，危機四伏，幸好有艾菲這樣心細又忠誠的丫頭在身邊，幫她留意著暗處的風吹草動，替她擋去那些看不見的冷箭。

窗外的雨漸漸小了，陽光透過云層，灑在廊下的青石板上，映出一片淡淡的光暈。甄嬛拿起桌上的茶盞，輕輕晃了晃里面的茶水，眼底閃過一絲銳利。華貴妃既然已經動手，她自然不會坐以待斃，往后的日子，怕是要更熱鬧了。但只要有艾菲和浣碧在身邊，只要她們彼此信任，互相提醒，就一定能在這波詭云譎的宮里，穩穩地走下去。

艾菲坐在一旁，喝著姜湯，心里暗暗打定主意，往后一定要更仔細地留意宮里的動靜，尤其是華貴妃宮里的人，只要他們有一點風吹草動，自己就立刻提醒小姐，絕不讓小姐再陷入危險之中。她知道，自己雖然只是個小丫頭，卻能為小姐撐起一片小小的保護傘，而這份守護，就是她在這深宮里，最堅定的信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