碎玉軒的海棠開得正盛，粉白的花瓣簌簌落在青石板上，沾了晨露，像撒了一地碎珍珠。艾菲捧著剛漿洗好的素色宮裝走進內(nèi)殿時，甄嬛正臨窗坐著，手里捏著一卷《詩經(jīng)》，目光卻落在窗外那叢新栽的翠竹上，神色淡淡的，聽著廊下小宮女們低聲說話。

“聽說昨兒翊坤宮那位又動氣了，把周寧海都罵了一頓，說是御花園當值的人沒盯緊，讓莞主子和皇上說悄悄話的事兒漏了風。”

“可不是嘛，華妃娘娘近來對咱們主子的事兒格外上心，前兒內(nèi)務府送來的新茶，本是按份例給碎玉軒的，結果翊坤宮那邊硬是截了一半去，說是娘娘愛喝那雨前龍井。”

艾菲腳步頓了頓，將宮裝疊放在熏籠上，轉身走到甄嬛身邊，低聲道：“小主，外面風大，仔細吹著。”她垂著眼，指尖卻悄悄攥緊了帕子——自小主入宮，華妃的敵意就沒斷過。先是故意克扣份例，再是在宴席上冷言冷語，如今更是連皇上與小主說幾句話，都要派人盯著。長此以往，小主在宮里的日子只會越來越難。

甄嬛抬眸看了她一眼，輕輕合上書卷，聲音溫軟卻帶著幾分清醒：“我知道，只是眼下還不是硬碰硬的時候。華妃家世顯赫，又得皇上舊情，咱們只能先忍著。”

“可小主也不能總受委屈啊。”艾菲抬起頭，眼底帶著幾分急切，“昨兒小主給太后繡的平安符，送到慈寧宮時，偏巧遇上華妃娘娘的人，說是‘莞貴人手拙，這針腳粗疏的玩意兒，怕是入不了太后的眼’，這話多氣人！”

甄嬛無奈地搖了搖頭，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：“好了，別氣了。宮里的話，聽不得真，也當不得假。你往后在外面，少提這些，免得惹禍上身。”

艾菲應了聲“是”，心里卻有了主意。她跟著甄嬛從蘇州來京，一路看著小主謹小慎微，可樹欲靜而風不止，華妃的敵意一日比一日重，若不設法讓宮里人都看清這層厲害，往后小主指不定要受多少暗虧。或許，她得主動走一步險棋——讓華妃自己把這份敵意擺到臺面上。

三日后，內(nèi)務府要給各宮送新制的宮花，艾菲借著替甄嬛去翊坤宮“道謝”的由頭，揣著一包蘇州帶來的松子糖，踏進了這座雕梁畫棟的宮殿。

翊坤宮的正殿里，華妃斜倚在鋪著白狐裘的寶座上，指尖把玩著一支赤金點翠步搖，周寧海站在一旁，正低聲匯報著什么。見艾菲進來，華妃眼皮都沒抬，語氣帶著慣有的慵懶與輕蔑：“莞貴人倒是有心，還特意讓你來道謝？”

艾菲連忙跪倒在地，將松子糖捧在身前，聲音放得極輕：“回華妃娘娘，這是我家小主特意讓奴婢帶來的，說是蘇州特產(chǎn)的松子糖，想著娘娘或許愛吃。小主還說，多謝娘娘昨日在皇上面前，替她美言了幾句。”

這話一出，殿內(nèi)瞬間靜了下來。周寧海的身子僵了僵，偷偷抬眼瞥了華妃一眼——昨日皇上提及甄嬛新制的玉簪，華妃明明冷笑著說“不過是些小家子氣的玩意兒”，哪里替她美言了？

華妃果然猛地坐直身子，丹蔻重重拍在扶手上，鳳目圓瞪著艾菲：“你說什么？本宮何時在皇上面前替她美言了？你這丫頭，是耳朵聾了，還是故意來消遣本宮？”

艾菲像是被嚇傻了，身子一抖，松子糖撒了一地，她連忙伸手去撿，聲音帶著幾分慌亂：“娘娘恕罪！奴婢、奴婢是聽小主說的，小主說昨日皇上回碎玉軒時，笑著說‘華妃今日倒是夸你玉簪別致’，奴婢還以為……還以為娘娘是真心喜歡小主的簪子呢。”

“喜歡？”華妃氣得笑出聲，伸手抓起桌案上的茶盞，“哐當”一聲砸在艾菲腳邊，滾燙的茶水濺濕了她的裙擺。“本宮會喜歡她那支破玉簪？你瞧瞧你家小主戴的是什么玩意兒——羊脂玉雕的并蒂蓮，一股子窮酸氣，也配和本宮的步搖比？”

艾菲嚇得立刻伏在地上，肩膀不住顫抖，卻偏偏又“說錯”了話：“可、可小主說，皇上還說那并蒂蓮寓意好，說比娘娘的步搖更顯清雅呢。小主還讓奴婢別往外說，怕娘娘您聽了不高興……”

“放肆！”華妃猛地站起身，裙擺掃過地上的茶漬，聲音尖利如刺，“你家小主算什么東西，也配讓皇上拿她的東西和本宮比？清雅？本宮看她是清雅過頭，忘了自己的身份！”她越說越氣，揚手就給了艾菲一個耳光，清脆的響聲在殿內(nèi)回蕩，“你這沒規(guī)矩的丫頭，跟著你家小主學壞了是不是？竟敢在本宮面前搬弄是非，說這些混賬話！”

艾菲的臉頰瞬間紅了起來，嘴角滲出一絲血跡，可她卻沒敢哭，只是一個勁兒地磕頭：“娘娘饒命！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，奴婢只是聽小主那么說，想著娘娘大度，不會計較，才敢說出來的。奴婢知錯了，求娘娘別怪罪小主，都是奴婢的錯……”

她這話看似在認錯，實則句句都在提“小主”，把甄嬛推到了華妃的對立面。華妃氣得胸口劇烈起伏，指著艾菲的鼻子，厲聲對周寧海說：“把她拖下去！掌嘴三十，再罰她在宮門外跪兩個時辰！讓她好好反省反省，什么話該說，什么話不該說，也讓她家小主看看，在本宮面前亂說話，是什么下場！”

“是！”周寧海連忙應了聲，示意兩個小太監(jiān)上前，架起地上的艾菲就往外走。

艾菲被拖出門時，故意回頭看了一眼，只見華妃正站在殿內(nèi)，死死盯著地上散落的松子糖，臉色難看至極。她垂下眼，嘴角卻在無人看見的角度，悄悄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——成了。方才殿內(nèi)還有好幾個翊坤宮的宮人，華妃的暴怒、她的“失言”，還有那句“你家小主算什么東西”，都會被這些人傳出去。用不了多久，整個后宮都會知道，華妃對小主的敵意，早已不是暗中使絆子，而是明著打壓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