碎玉軒格外清凈,院里的石榴花剛開了兩三朵,嫣紅的花瓣綴在翠綠的枝葉間,像撒了把碎胭脂。艾菲正蹲在廊下給茉莉花澆水,手里的銅壺順著花葉慢慢傾灑,水珠落在青石板上,濺起細小的水花。
“艾菲?!痹洪T口傳來一聲輕柔的呼喚,艾菲抬頭一看,只見沈眉莊穿著件月白色的素綢宮裝,鬢邊簪著支銀質的蘭草簪,正扶著宮女的手走進來,身后還跟著個小太監,手里提著個食盒。
“眉莊小主!”艾菲連忙放下銅壺,擦了擦手上的水,快步迎上去行禮,“您怎么來了?小主剛去御花園散步了,吩咐奴婢在家守著,說您要是來了,就先在屋里歇著等她?!?/p>
沈眉莊笑著扶起她,語氣溫和:“不用多禮,我也是路過,想著幾日沒見嬛兒,就過來瞧瞧。這食盒里是小廚房新做的杏仁酪,想著嬛兒或許愛吃,就帶來了。”
艾菲眼睛一亮,伸手接過食盒,臉上滿是歡喜:“哎呀,多謝眉莊小主!小主前幾日還念叨著想吃杏仁酪呢,說宮里的杏仁酪總不如家里做的細滑,沒想到您就送來了,真是巧了!”她一邊說著,一邊引著沈眉莊往正殿走,腳步輕快,話匣子一打開就收不住,“眉莊小主您不知道,前幾日小主得了皇上賞的珍珠,讓奴婢收著,奴婢哪敢要啊,就勸小主自己用,小主偏說奴婢身子弱,該補補,最后還是給了奴婢兩顆,讓奴婢串成耳墜子戴。您看,就是這個。”
她說著,伸手撩了撩耳邊的碎發,露出耳垂上兩顆小小的珍珠耳墜,珠圓玉潤,在陽光下泛著瑩潤的光。沈眉莊順著她的手看過去,笑著點頭:“確實好看,這珍珠成色好,襯得你氣色都亮了些。嬛兒素來體貼下人,你跟著她,也是你的福氣?!?/p>
“可不是嘛!”艾菲一聽這話,更來了興致,扶著沈眉莊在窗邊的椅子上坐下,又忙著去倒茶,嘴里還不停說著,“小主待奴婢是真的好,去年奴婢娘生病,小主還特意讓內務府給奴婢批了假,又賞了好些藥材,讓奴婢帶回家去。還有前幾日奴婢在翊坤宮受了罰,病了那么久,小主天天來看奴婢,親自給奴婢喂藥,比親姐姐還親呢!”
她端著茶盞回來,放在沈眉莊面前,又接著說:“不過說起翊坤宮,眉莊小主您是沒瞧見,那日華妃娘娘發多大的火,把茶盞都摔了,還罰奴婢跪了兩個時辰,膝蓋都跪青了。后來奴婢病了,小主心疼得不行,還跟皇上提了一句,皇上就賞了奴婢好些東西,有杭綢,有老山參,還有一匣珍珠呢!現在碎玉軒的小丫頭們都羨慕我,說我有福氣,得了皇上和小主的雙重疼惜?!?/p>
沈眉莊端起茶盞,輕輕吹了吹熱氣,聽著艾菲嘰嘰喳喳地說著,臉上始終帶著溫和的笑意,眼神里沒有絲毫不耐煩,反而時不時點頭回應:“確實是委屈你了,不過也算是苦盡甘來。你對嬛兒忠心,她自然會護著你,皇上看在眼里,也會記著你的好。”
艾菲見沈眉莊愿意聽自己說話,心里更高興了,又絮絮叨叨地說起碎玉軒的瑣事:“眉莊小主,您不知道,前幾日小廚房做了桂花糕,奴婢偷偷藏了兩塊,想著給小主留著,結果被春桃那丫頭發現了,追著奴婢要,兩人鬧了半天,最后還是小主過來,把她的那塊分給了春桃,才把事兒平了。還有院里的那只小貍貓,您還記得嗎?就是去年冬天凍得快不行了,被奴婢撿回來的那只,現在可胖了,天天躺在廊下曬太陽,還敢跟奴婢搶點心吃呢!”
她越說越起勁,從院里的花草說到小丫頭們的趣事,從皇上賞的東西說到甄嬛教她識字,話像斷了線的珠子,一顆接一顆地滾出來,連喘口氣的功夫都沒有。沈眉莊就坐在一旁靜靜聽著,偶爾插一兩句話,要么是“這小貍貓倒是機靈”,要么是“春桃這丫頭也真是活潑”,總能精準地接住艾菲的話頭,讓她說得更起勁兒了。
不知不覺,太陽已經升到了頭頂,廊下的陰影縮短了不少。艾菲說了半天,口干舌燥,拿起自己的茶盞喝了一大口,才發現沈眉莊手里的茶早就涼了,卻一口沒動,只顧著聽自己說話。她頓時有些不好意思,撓了撓頭:“哎呀,眉莊小主,您看我,一說起來就沒完沒了,都忘了讓您喝茶了。您快嘗嘗這茶,是小主前幾日剛得的雨前龍井,可香了。”
沈眉莊笑著端起茶盞,抿了一口,才緩緩開口:“這茶確實不錯,清清爽爽的,很合夏天喝。你也別不好意思,聽你說話,倒覺得熱鬧,比在咸福宮自己坐著有意思多了?!?/p>
艾菲聽了,心里更舒坦了,又忍不住說道:“眉莊小主您性子好,要是換了旁人,早就嫌我話多了。前幾日周寧海來碎玉軒傳旨,我多說了兩句碎玉軒的趣事,他就皺著眉,一臉不耐煩的樣子,好像我多說一句話都礙著他似的。還是您脾氣好,愿意聽我絮叨?!?/p>
沈眉莊放下茶盞,指尖輕輕摩挲著杯沿,眼神里多了幾分沉靜:“周寧海是翊坤宮的人,素來跟著華妃娘娘,眼界高,自然瞧不上咱們這些底下人的閑話。不過你也別往心里去,往后見了他,少說話就是了,免得惹不必要的麻煩?!?/p>
艾菲點點頭,又想起前幾日宮里的傳聞,忍不住問道:“眉莊小主,前幾日我聽小丫頭們說,內務府給各宮送新制的宮花,給咸福宮送的是珠花,給翊坤宮送的是金步搖,給咱們碎玉軒送的卻是絹花,您說是不是華妃娘娘又在背后使壞了?小主嘴上沒說,可我看她那天晚上對著絹花發呆,心里肯定不舒服。”
沈眉莊聞言,眼神微微一動,沉吟了片刻才說道:“宮花的事,我也聽說了。內務府做事,向來是看風向的,華妃娘娘得勢,他們自然要多討好幾分。不過你也別太替嬛兒不平,她心里有數,不會把這些小事放在心上。再說,絹花雖不如珠花金貴,卻也清雅,配嬛兒的性子,倒比金步搖更合適。”
她頓了頓,又接著說:“而且,有時候太過張揚,反而不是好事。華妃娘娘處處爭強好勝,把鋒芒露得太足,宮里多少雙眼睛盯著她呢。嬛兒性子溫婉,不爭不搶,反而能讓皇上更念著她的好。你往后在外面,也別總說這些不平的話,免得被有心人聽了去,傳到華妃娘娘耳朵里,又要給嬛兒惹麻煩?!?/p>
艾菲聽著沈眉莊的話,心里漸漸明白了過來。她之前只覺得華妃欺負人,替甄嬛委屈,卻沒想過這么多。沈眉莊看似溫和,卻把宮里的利害關系看得明明白白,一句話就點透了關鍵。她忍不住說道:“眉莊小主,您說得太有道理了!我之前都沒想這么多,就知道替小主委屈,還差點在外面亂說話。幸好您提醒我,不然真要是惹了麻煩,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?!?/p>
沈眉莊看著她恍然大悟的樣子,忍不住笑了:“你也是一片忠心,只是年紀小,沒經歷過太多事,往后多注意些就是了。嬛兒待你好,你護著她是應該的,但也要講究方式,別好心辦了壞事?!?/p>
正說著,院門口傳來甄嬛的聲音:“眉姐姐,你來了多久了?我在御花園轉了一圈,就趕緊回來了,生怕你等急了。”
艾菲連忙站起身,笑著迎上去:“小主,您可回來了!眉莊小主都來了快一個時辰了,還帶來了杏仁酪,說您愛吃呢。”
甄嬛走到沈眉莊身邊坐下,笑著說:“還是你有心,知道我念叨杏仁酪。艾菲這丫頭,沒煩著你吧?她一說起話來就沒個完,我都說過她好幾次了。”
沈眉莊笑著搖頭:“哪能呢,我倒覺得艾菲這丫頭活潑可愛,跟我說話,我還覺得熱鬧呢。而且她心思單純,對您又忠心,是個好丫頭?!?/p>
艾菲站在一旁,聽著沈眉莊夸自己,心里暖洋洋的。她看著沈眉莊溫和的笑容,又想起剛才她說的那些話,忽然覺得,這位眉莊小主,不僅性子溫婉,還特別聰慧,不像表面看起來那么柔弱,心里比誰都清楚宮里的事。往后要是有機會,她真想多跟沈眉莊說說話,既能說些心里話,還能從她那里學些道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