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沉之舟臟兮兮的，油漆剝落、銹跡斑斑，如同它的主人一樣已經進入風燭殘年。但仔細觀察，船體通身用上等烏木打造，比例十分協調，艙室、帆檣、尾舵等關鍵部位設計也很巧妙，連烏大、魚龍子、鄭堂主等見多識廣的人都由衷贊嘆。飛天鶼將其稱為“不沉之舟”，雖有自矜成分，但也足見它的性能良好。不沉之舟順風而行，很快就將其他兩艘船甩在了后面，只一日夜，就抵達了花鳥島。

青蘿公主仍在花鳥島，還沒回王宮。得知大家的來意，她顯得很興奮，用生硬的漢話說：“能幫助小天哥哥，我很高興！”青蘿公主考慮，如將此事稟告母后，她定然不會同意，又會生出許多事端。于是她索性直接隨大家上了船，只是讓一個婢女稟告母后，說她在花鳥島再玩幾天。回來即使母后知道，最多也是一頓責罵而已。

小天見青蘿這么爽快地就答應了，即高興又擔憂。高興的是，通過此事足見青蘿公主對他用情之深，雖赴湯蹈火也甘之若飴。擔憂的是，如果青蘿公主遭遇不測，不知如何向蘇乃太后和達達國王交待。他下定決心，如果青蘿公主遭遇不測，他定然以死相酬，決不獨活。想到這里，他倒坦然了。

青蘿公主走進安放水里鰈的艙室。飛天鶼已用草藥鋪滿水里鰈的周身，這樣可以保證幾天內尸身不會發生變化。青蘿公主望著如同安睡的水里鰈，淚珠兒滾了出來，小心翼翼地向守在一旁的飛天鶼說道：“就是要救這位好婆婆嗎？”

飛天鶼見眼前的姑娘如此善良單純，不由得心中一暖，回道：“是的，姑娘，謝謝你！”

青蘿公主倚坐到水里鰈身邊，并不覺得害怕，用手輕撫著水里鰈冰冷的手臂，喃喃自語道：“我真羨慕你們，我一定會盡全力把你救活的！”如是其他人靠近水里鰈的身體，飛天鶼定會憤怒無比，但面對青蘿公主的舉動，他并不感動冒犯，反而覺得十分感動。他將水里鰈托付給青蘿公主，來到指揮艙。

“化生之海，怎么走？”大家焦急地問。

飛天鶼眼神凝聚，遠望海面，從一個悲傷的老者瞬時變成了英勇無畏的海盜船長。低沉有力的聲音命令道：“船行卯針，滿帆直進！”

不沉之舟如一條飛魚，一直向東方滑行。臨近傍晚的時候，海況開始變差。只見遠處烏云蔽天，直接海面。無數條閃電如巨龍般在烏云里翻騰，殷殷雷鳴傳入耳中。

“終于到了！”飛天鶼興奮地說，接著向身邊的小海命令道：“通知全員，放下風帆，加固物體，準備進入雷電之墻！”

飛天鶼離開指揮艙，回到妻子身邊，將她緊緊抱在懷中。第一次面對這種場面的青蘿公主雙頰緋紅，渾身顫抖不止。小天緊緊地抓著青蘿公主的手，兩人蜷縮在角落里。經歷過上次海難，小天對風暴仍心有余悸，但這次有青蘿公主在身邊，讓他有一種莫名的安心。他不禁想，如果真的能和心愛的人一起葬身大海，那未嘗不是一種幸福。青蘿公主望著小天溫柔的眼神，既期待又感動，咬著嘴唇輕聲說：“哥哥，我不怕！”

紫鳳凰雖然也害怕至極，但她不愿意在他人面前顯得怯懦，依舊堅守在指揮艙內，雙手牢牢抓住把手。小海立在她的身邊，腦海里全是上次海難時如天的波濤。

不沉之舟鉆進烏云之中，暴雨、狂風立即襲來。一道道閃電撕開天空，消失在浪濤之中。一道閃電劈在桅桿上，立馬燃起火焰，迅即又被大雨澆滅了。黑色的波濤如高墻般滾滾而來，將整個船體卷在波谷里。船體到處發出刺耳的吱吱呀呀聲音，似乎下一個波浪就能將它撕碎。不沉之舟像一個倔強的老頭，苦苦地支撐著，一次次鉆進巨浪中，一次次又露出船頭。有很多次，船身眼看就要傾覆，桅桿已經接近海面，但又奇跡地回過身來。眾人驚恐地躲在船艙內，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東西，一些人甚至用繩子把自己綁在立柱上。面對怒濤，眾人毫無辦法，只能默默祈禱各路天神的保佑。漸漸地，船身似乎習慣了巨浪的沖擊，眾人也感知到了巨浪的規律，默禱著隨它起起伏伏。

不知過了多久，感覺風浪小了，暴雨也停止了。小天直起身來，透過窗戶，但見一輪明月懸掛在天空。大家紛紛走出甲板。剛才還怒濤滾滾的海面現在已經變得溫柔旖旎，密密麻麻的亮點搖曳著藍色的熒光，宛如滿天星辰都傾瀉在海中。遠處，隱隱約約還浮著幾個小島，泛著銀色的光芒。真是一個空靈奇妙的世界！

“這就是化生之海嗎？”青蘿公主小聲的問。

“我想應該是吧！”小天回答。

“那為什么叫化生之海呢？”青蘿公主接著問。

“這個，我也說不清楚了！”小天撓著頭說。

一旁的魚龍子答道：“佛經上說，所有一切眾生之類，若卵生、若胎生、若濕生、若化生。卵生，就是破卵殼而生，比如各類飛禽、魚類；胎生，就是從腹中而生，比如我們人，還有豬羊牛馬等；濕生，就是依靠濕氣而生，比如蚊蟲、飛蛾等；化生則最奇妙，是一個物種轉化為另一個物種，比如蠶化為蛾、蛹化為蝶等，最出名的化生動物要數鯤鵬了，在水為魚，在天為鳥。”

“真有這么奇妙？”青蘿公主張大眼睛問。

“世界是奇妙的事多著呢，比如你青蘿公主怎么會愛上一個落魄小伙呢！”魚龍子笑著說。

“你——”青蘿公主羞紅了臉，躲在了小天后面。

這時，鄭堂主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，大家不再說話。海面上傳來喋喋水聲，聲音越來越響，一大群銀色的魚在海面上游得飛快，突然它們挺身而起，躍到空中，幻化成一群飛鳥，扇動著翅膀上下翱翔，過了一會兒，它們又鉆進水中，變成了原來的模樣。不沉之舟隨著微風緩緩前進，接近一個浮島，島上十幾頭麋鹿警覺起來，騰蹄跑到水邊，立即化身成大魚潛入水底。過了一會兒，它們竟又化成麋鹿，出現在另一座浮島上。仔細看去，島上不止有麋鹿，還有許多似虎似豹、如龍如蛇的動物，在那里徜徉自得。不用說，它們也能瞬間化成魚身，潛入海底。

眾人驚異地看著這奇幻之境，低聲發出“咿呀”的聲音。飛天鶼悄悄來到青蘿公主身邊，小聲說道：“小姑娘，該你上場了。”

不沉之舟漸漸接近一個浮島。眾人放下一只小船，小天和青蘿公主下到船中，小天劃起船槳，將青蘿公主送往島上。臨行前，飛天鶼反復囑托：一定不能激怒鮫人，她們看似嬌弱，實則兇殘無比；一定不能隨她下水，只要進入水中，鮫人立馬化身為魚，將人吞入腹中。另外，要盡可能多地收集鮫珠，每顆鮫珠都價值連城。青蘿公主忐忑地坐在小船上，反復默念著飛天鶼的囑托。小天看著青蘿公主微微顫抖的肩膀，不知道說什么好，只能輕輕地劃著雙槳。終于，小船靠上了浮島。小天抱住青蘿公主，在她耳邊小聲說：“一定平安回來！”一臉緊張的青蘿公主粲然一笑，有力點了點頭。小天將她扶到岸上，悄悄退了回來，將小船靠在大船邊上。

眾人伏在甲板上，不敢發出一點聲響。歌聲響起來了，是一只番語的曲子，小天聽不懂什么意思。剛開始，音調中有顫抖的地方，明顯是青蘿公主緊張所致。不過很快聲音就流暢了，咿咿嗚嗚中，好似母親對兒女的低語、情侶之間的呢喃；一會兒，聲音高亢起來，像鳥兒在林中歡唱、少女在原野中奔跑；另一個聲音加入進來，眾人知道，鮫人出現了。兩個聲音初時一高一低，慢慢匯出了和聲，悠揚婉轉，如泣如訴，歌聲越來越小，最后戛然而止。

立在小船上的小天早已按捺不住，輕叩大船的船板，詢問是否可以去接青蘿公主，飛天鶼示意再等一會兒。歌聲停止一刻后，飛天鶼向小天打了個“出發”的手勢，小天立馬劃起雙槳，向浮島駛去，一邊劃槳，一邊默念“千萬不能有事、千萬不能有事”。距離浮島還有十幾丈的時候，看見青蘿公主立在岸邊，用力揮動著雙臂。小天的眼淚奪眶而出。

小天將青蘿公主抱上小船，不敢多做停留，立馬劃向大船。一登上大船，大家就立馬圍了上來，有人問是否拿到鮫珠，有人問鮫人長什么樣——

青蘿公主興奮地跺著雙腳，笑著說：“拿到了，拿到了！”然后松開緊攥的雙手，每個掌心里面有三顆晶瑩剔透的小珠子。大家不由得低聲歡呼。

“鮫人長得漂亮嗎？”黑虎笑著問。

“像這個姐姐一樣漂亮！”青蘿公主指著紫鳳凰說。紫鳳凰一下子羞得滿臉通紅。

青蘿公主結結巴巴地把經過講了一遍：“剛到島上，我緊張得幾乎路都走不成了，然后開始唱歌，唱的是我們亞魯人最喜歡的情歌，唱到一半，就看一條大魚游了過來，魚頭抬出水面，變成了一個少女，下面還拖著魚身。她在水里來回游了一會兒，就走上岸來，一到岸上，魚尾巴就變成了雙腳，成了一個真正的美少女，只是身上裹著細細的魚鱗，就像穿著一件衣服。她向我走近，突然張開嘴巴向我吼了一聲，滿嘴都是尖尖的牙齒，把我嚇得僵住了。但我想到拿鮫珠救婆婆，想到老爺爺說不能激怒她，我就強撐精神，繼續唱歌，后來她也開始隨著我唱歌，唱著唱著她竟拉著我的手跳起舞來。我雖然很害怕，但也只能隨著她一起跳。我們邊跳邊唱，唱到動情處，我竟流出眼淚來，她也流淚了，我看見她的淚珠順著魚鱗滾到地上，真的就變成了珍珠。后來不再唱歌，她靠近我，用手撫摸我的頭發、撫摸我的臉，她那寒冰一樣的臉也變得溫柔，我就像喝醉一樣，感覺一直想被她擁抱著。突然，我想到了小天哥哥，一下子清醒過來，這時，她已經把我牽到了水邊，差一點點我也要進水里了。我站在那里，不動了，但又不敢掙脫她，她拉著我的手轉了幾圈，又流出好多眼淚，可惜都掉進了水里，后來她終于放手，鉆進了水里。我趕緊退后，離水邊遠遠地。她又露出頭來看我幾次，然后就消失在水里了。嘻嘻，我趕緊去找掉在地上的珠子。”

聽完青蘿公主的講述，大家都覺得險象環生，稍有差池，青蘿公主必定死于鮫人手中，幸好她單純善良，毫無害人之心，所以竟沒惹怒鮫人，取得了鮫珠。

小天一把將青蘿公主攬在懷中，一遍一遍說“謝謝你，謝謝你”。

拿到鮫珠，眾人乘著不沉之舟繼續順流而行。待到微熹初露，大海又恢復了往常的模樣，那些漂浮的海島和化生之物都消失不見了。

“接下來就要去亡靈之海了，航向是什么？”小海向飛天鶼問道。

“沒有航向，升起風帆，順風而行！”飛天鶼低沉地說。

“這樣就可以了？”紫鳳凰有點不相信地問。

“穿過化生之海，就已經接近亡靈之海了，但亡靈之門在哪里，沒有人知道。”飛天鶼說。

“那如果找不到亡靈之門呢？”紫鳳凰接著問。

“那就只能回去！”飛天鶼說，“我們已經進入生與死的邊界，一切都不在掌控之中，成功與否就看因緣造化了！”

幾個時辰后，大家發現船帆直直地垂了下去，一絲風都沒有了，海面上最細的波紋也消失了，成了一面無邊無際的鏡子。海天之間的分界線也找不到了，海面與天空完全交融在了一起，云在海中漂，船在天上行。

青面鬼不解地問：“沒有風沒有流，怎么感覺船還在行進呢？”

鄭堂主低聲回道：“那是亡靈的召喚！死亡是最誘人的東西，吞噬一切，消解一切。我們現在乘的時間之流、生命之帆。你如果仔細感覺，就能感動你的生命在一絲一絲地流逝！”

眾人聽鄭堂主這么說，都凝神靜氣體會起來，真的感覺身體的一部分能量如涓涓細流般漂向大海。

“我們不能在這里待得太久，不然我們就真的成亡靈了！”鄭堂主凝重地說。

“那是什么？”青蘿公主指著遠處，低聲叫了起來。大家循著她的指處，遠遠望見兩條巨大的瀑布從無盡高處傾瀉而下，注入海中。

“亡靈之門！”鄭堂主望著瀑布，驚喜地說。

“我們要從這門進去嗎？”青蘿公主問。

“不！”鄭堂主說，“我們進不去的。”

“為什么，”青蘿公主不解，“不進去，怎么救婆婆呢？”

鄭堂主：“亡靈之海，自然是亡靈才能進入，我們活人是不可能進去的！”

小天被鄭堂主的話搞糊涂了：“那就是說只有死人才能進去？”

“是的！”飛天鶼講話了，望著小天和青蘿公主，“你們兩個隨我來一下。”

小天和青蘿公主隨飛天鶼來到安置水里鰈的艙室。飛天鶼拿出一個包裹，遞給青蘿公主，說道：“小姑娘，你和我們老兩口有緣，有件事情拜托一下，等老婆子醒來后，你將這些果子拿給她吃，問她味道怎么樣。”

“那你為什么不自己問她呢？”青蘿問。

“呵呵，”飛天鶼蒼涼一笑，“我自然是要去亡靈之海，將她救回來。讓人復活，本來就是以命換命的舉動，只有我死了，才能進入亡靈之海，將鮫珠放入老婆子的口中。”

“啊？”小天和青蘿公主都驚住了。

飛天鶼：“你們不用緊張，我本來就是要死的，早點死和晚點死沒什么區別，只是可惜老婆子沒有吃上從山上采摘的果子。你們一定要幫我把這件事辦到。”

為了讓妻子嘗到新摘的果子，飛天鶼竟要以命換命！他用情之癡讓人著實敬佩，但這舉動又太過瘋狂。

“那你還能回來嗎？”小天問。

“不知道，也許只有試過才知道。”飛天鶼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，說道：“這是一瓶毒藥，待會我服下后，就會立死。你們將一顆鮫珠放入我口中，一顆鮫珠放我手中，然后把我放到小船上，我就能穿過亡靈之門。如果運氣好，我就能找到老婆子，到時候我把鮫珠放入她的口中，就能換回她一日壽命。如果趕在口中鮫珠融化之前，我能出了亡靈之門，我就能還陽，如果……不過，那不重要了！”

說完，飛天鶼就要仰身服藥。

“慢著！”小天一把奪下藥瓶，想到水里鰈醒來后，見到飛天鶼已死，她該會多么傷心。僅有一天的生命，不能和心愛的人在一起，該是多么遺憾！小天顧不了那么多，說了句“老英雄，我來替你走這一遭”，然后就轉身吞下了毒藥。

“小兄弟——”飛天鶼起身上前阻攔，但已為時已晚。小天望著青蘿公主，抱歉一笑，頹然倒地。

這時，小海、烏大、魚龍子等人應聲趕了過來，看到倒在地板的小天，痛心不已。癱在一邊的青蘿公主，瞪大雙眼，驚得說不出話來。

不知過了多久，小天終于醒來。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小船上，口含一粒鮫珠，左手里還握著一顆。天空黑暗如幕，身邊有嘩嘩水聲。他直起身來，看到小船正順著水流劃向無盡的空洞。遠近處有無數只掛著燈籠的小船，每個小船上坐著一個人，燈光照著他們蒼白的臉龐。這些都是去往死亡之域的亡靈了，小天心想。要趕緊找到水里鰈，他開始劃動船槳。這時，他突然感動身后的一只船上有一個熟悉的身影，定睛一看，竟是青蘿公主。他瞬間明白了，她定是和自己一樣服了毒藥。小天既驚訝又氣惱，但不敢開口說話，怕驚擾了這些亡靈。青蘿公主也看到了小天，快劃兩槳，趕了過來。她竟然不顧生死追隨著我，可見她對我用情之深并不遜于飛天鶼。想到這里，小天的眼淚奪眶而出，握緊青蘿公主的手。青蘿公主報以粲然一笑，也流下眼淚來。

兩人不敢耽誤時間，搖起船槳，四處尋找水里鰈。無數個亡靈從他們身邊匆匆劃過。這些男人、女人、老人、孩子，已經走完他們的一生，正走向另一個空間。小天暗想，能不能再見父母一面呢？能不能再見戴幫主、小元一面呢？雖然他知道這都是妄想，他們離開的時間太久了，靈魂應該早已進入了無盡的深淵，但他依舊念頭強烈，期盼奇跡出現。

水流越來越急了，這是距離無盡深淵越來越近了。小天和青蘿緊張起來，如果不盡快找到水里鰈，不但不能將她復活，他們也有可能永遠出不去了。兩人抓緊搖槳，嘗試更加接近無盡深淵。小天看到一只馬上就要滑入深淵的小船上有一個熟悉的身影，在消失的那一剎那，那身影回首對他點頭一笑。小天感到心頭一震，那是小元嗎？他不確定是自己精神恍惚還是那確實是小元的靈魂。待他回過神來，他的小船正順著急流迅速滑向深淵，青蘿公主憋紅了臉，一手拉著他的小船，一手拼命劃槳。小天驚出一身冷汗，他的一絲執念，竟險些讓他和青蘿公主進入萬劫不復之地。他收住心神，努力劃槳，兩人離深淵遠了一些。又尋找了一會兒，他們發現一只小船在不遠處徘徊，似乎有所等待。兩人劃了過去，蒼白如紙的面容正是水里鰈。小天趕緊將手中的鮫珠塞到她的口中，然后調轉船頭，將水里鰈的小船夾在中間。小天和青蘿公主一左一右，用力劃槳，逆流向亡靈之門前進。他們能感覺到，口中的鮫珠越來越小了——不知劃了多久，兩人都已筋疲力盡，突然眼前一片光亮，水里鰈的小船消失了，他們一陣眩目，被推到了亡靈之門的外邊。

不沉之舟就在不遠處。“我們又活了！”小天歡喜道，然后側身緊緊地抱住青蘿公主。兩人劃槳回到船上，眾人都在甲板上迎接他們。飛天鶼緊緊地握著兩人的手，老淚縱橫。原來他們已經去了兩天，水里鰈復活一日后已然離開，飛天鶼如愿喂她吃了采摘的果子，兩人享受了一整天在一起的時光。

“你個傻子，你知道這么做的后果嗎？”烏大將小天拉到一邊，狠狠責罵道。

小天憨笑地說：“我不是好好回來了嘛！”

烏大：“以后絕對不能再這么沖動了！”

小天：“我好像看到小元了！”

“真的嗎？”聽到小元的名字，烏大不禁傷感起來，“怎么可能吶，他已經，已經走了那么久了。”

“我也不確定是不是他，但那身影確實和他很像。”小天又想起那回首一笑，和小元臨走前的笑容一模一樣的。

烏大撫著小天的肩頭，流著眼淚說：“也許是你太想念他了！”

不沉之舟距離亡靈之門越來越近了。

“我們得趕緊離開這里，我們生命的能量流逝越來越快了！”鄭堂主焦慮地說。

“去火炮艙，那里有長槳，我們奮力劃出去！”飛天鶼命令道。原來不沉之舟是艘帆槳船，飛天鶼備有六支長槳，平時拆解開放在火炮艙中，關鍵時刻可以拼接起來，從炮口伸出去，這樣在沒風或逆風的條件下也能航行。鄭堂主迅速將人手組織起來，兩人一槳，十二人一組，奮力向外劃去。就這樣，除紫鳳凰、青蘿公主以外，所有人加入到劃槳隊伍，眾人不停槳地劃了兩晝夜，才穿過了亡靈之海和化生之海，又來到雷電之墻前。經過上次的考驗，眾人有了一些底氣，義無反顧沖進怒濤之中。

一番翻江倒海，不沉之舟終于沖出了雷電之墻，也變得遍體鱗傷。大家升起千瘡百孔的風帆，向著花鳥島駛去。行進一日，錢堂主已率原來的兩艘船前來迎接。眾人見面，一陣歡喜。

飛天鶼將小海、小天等人叫到艙內，將那個裝果子的包裹遞給了小天，說道：“謝謝你們，幫我完成了最后的心愿！十分抱歉，我欺騙了你們，其實瑤光石一直就在我身邊，我只是想讓你們幫我，再讓我見見我的老婆子！”

小天打開包裹，一個小木盒就在剩下的果子之中，打開盒子，就是瑩瑩的寶石。

“這么說，寶石一直就在包裹里面？”紫鳳凰憤怒地說。

“是的！”飛天鶼說，“我們初次見面時，寶石就在我身上，那時我已準備赴死，本有打算將寶石送于你們，但見你們想得到寶石的念頭強烈，又是頗有手段的英豪，就有了試探一下你們的想法，沒想到你們真的答應了。我確實辜負了你們對我的信任。隨后我就將寶石放在了包裹之中。這期間，只要有一人對我有一絲懷疑，搜尋一下，就能找到它。但大家確實對我十分信任！在亡靈之門，我內心充滿愧疚，覺得不能再讓大家冒險，決定只身赴死，并且已經將包裹交給這位小姑娘。”飛天鶼望著青蘿公主，接著說，“她當時只要打開包裹，就能看到寶石了。沒想到小天兄弟義薄云天，還有這小姑娘情誼深厚，竟然替老夫進了亡靈之門，讓我和妻子又有一日相守。諸位的恩情老夫確實無以酬謝，寶石你們拿去吧！”

說完，飛天鶼朝眾人深深一揖，轉身出了艙室。

眾人看著小天手中的寶石，五味雜陳。不知道是該怨恨他，還是該感謝他。

待眾人都離開不沉之舟后，飛天鶼陪著自己的妻子，獨自駕駛著他的老伙伴離開了。如血殘陽下，不沉之舟越來越小。

眾人知道，不沉之舟終要沉沒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