記憶里,爹的臉、爹的雙手都非常粗糙。
他常年守護邊疆,回京時間極少,甚至一兩年都回不了一次,但是每年生辰前幾天,他都會托驛站給謝歲穗送回來一只親手雕刻的小鼠。
因為謝歲穗屬鼠。
至今十二只小鼠都集齊了,姿態各異,栩栩如生。
一排的小鼠鼠,一紀的時光,爹的愛,非常細膩,非常溫柔。
謝歲穗坐在地上,雙手抱著木匣子,臉伏在匣子上,淚水順著匣子的角一滴一滴流下去。
可現在不是哭的時候。
她抬起頭來,淚眼蒙眬,對謝星朗說:“三哥,你有沒有人,可以幫我查一個人?”
“查誰?”
“查一下寧國公最近與相府有哪些勾連。”
“我馬上去查。”
相府與寧國公府的“聯姻”,并不保密,寧國公府的人幾乎都知道謝流煙要嫁給齊子瑜。
“齊大小姐說,與煙兒小姐是摯友,要親上加親,相爺還要幫助我們二老爺再襲爵呢!”
寧國公府的小廝得意揚揚,謝星朗派出的探子不過費了一包蠶豆花,就把消息打聽個徹底。
當然,齊玉柔與謝流煙密謀陷害的事,小廝是肯定不知道的。
謝歲穗忽然就明白了,朱顏和謝楚生陷害將軍府通敵,兩人的背后,都是齊玉柔。
前世里,將軍府被流放,寧國公府卻獨善其身。
謝歲穗在相府被磋磨,將軍府被流放的消息,她第一次便是從謝流煙那里知道的——
“謝飛通敵叛國,害死太子,死有余辜。”
“殿前司在將軍府翻出了通敵信件,還有通敵的寶物。將軍府的人都在流放路上死了!”
“謝歲穗,你的后臺倒了。”
……
謝歲穗現在才想明白了!
前世里,陷害謝飛一家的,也是謝楚生、謝川妄、謝流煙。
爹孝敬謝楚生,謝楚生卻親手把他推向深淵,污蔑他一世清名,讓他死后背上通敵罵名。
這一窩喪盡天良的畜生!
謝歲穗哭得眼睛紅腫,對駱笙說:“娘,我和三哥去求四皇子,必須把大哥二哥救出來。”
駱笙道:“求四皇子?應該是五皇子吧?”
四皇子母妃不過是皇后身邊的一個丫鬟,又早死,四皇子身后沒有任何助力。
而且四皇子今年才十四歲,既沒有封王,也沒有封地,原本就是太子身邊的一個小跟班。
可以說,在朝堂,任何一個皇子都比四皇子有實力。
謝歲穗堅持說:“娘,我們就找四皇子。”
“好。”駱笙強打精神。
她已經求過所有熟識的人,平時關系很好的,要么關門閉戶見也不見,要么派下人給她說愛莫能助。
“娘,我和三哥趕緊去找他,不然,大哥二哥怕是會受苦。”
駱笙把家里的所有銀票都拿出來塞給他們:“帶上。”
謝歲穗數了數,是六萬兩千兩。
她沒有推辭。
假如四皇子不出手,兩個哥哥會像前世一樣,在天牢里就被打殘。
另外,這些銀票她若不收,抄家時也是要充公的。
前世里,她從北炎軍兵營逃出來時,五皇子已經死了,封地在北方的二皇子燕王也死了。
活下來的皇子只有四皇子。
能在母妃死后,毫無背景下,熬死所有皇兄皇弟,四皇子一定不是表面看起來那么簡單。
謝歲穗對謝星朗說:“三哥,我說,你寫。”
“好。”謝星朗不管她說的什么,照做。
“將藥粉取適量,與醋調成糊狀,直接填塞于瘡口內,每日更換敷料,連續三次可見顯著療效。”
是一道藥方。
她說,他寫。
寫完方子,小心吹干,謝歲穗折疊好,放在懷里。
兩人騎馬去了四皇子府。
四皇子府地段偏僻,雖有規制,卻明顯破落。
從府邸就能看出,四皇子不受寵。
叩響了門,管家姜光明開門,冷冷地說道:“你們如果是為謝大少、謝二少求情,那請回吧。”
謝歲穗道:“我們給四殿下送一樣他急需的東西。”
她從空間轉移出一包藥粉,一包銀菊,連同謝星朗寫的那張“方子”,借著暮色掩飾,塞進謝星朗的手里。
謝星朗手里忽然被塞進兩個紙包,他不動聲色地遞給姜光明。
“這是什么東西?”
“你只需交給殿下,他肯定知道。”謝歲穗說道,“我們會等待,若四皇子執意不見,我們立即回府。”
“那好吧,你們稍等。”
姜光明復又關門,拿著那兩包東西和那張紙進了府內。
不過一刻鐘,姜光明回了話:“謝三少爺、謝小姐請先回府,四殿下說大少爺、二少爺在獄中會得到妥善安置。”
謝歲穗和謝星朗恭恭敬敬地退回。
謝星朗迷迷糊糊地走這一遭,到了府門口他還不明白,小聲問道:“妹妹,你是不是給了四皇子兩包藥?”
“是。”
“治什么病?”
謝歲穗叫他低下頭來,附耳小聲說:“我聽聞陛下得了怪病,身上長了一張人臉……”
謝星朗瞪大眼睛。
“是真的。”謝歲穗說,“齊玉柔在到處找這種藥,我與你去龍崗鎮就是在各個藥鋪里找這種藥粉。”
謝星朗震驚地看著她,她才去了相府三天,竟然聽到這些機密消息?
謝歲穗沒解釋。她自然不是這兩天在相府聽到的,不過是前世里流亡途中,她聽說的。
皇帝身上長了一個人臉瘡,越來越大,甚至眉眼都有了,還會嚷嚷著要吃要喝。
光宗帝死死鎖住這個秘密,然太醫束手無策。齊玉柔因為經常說出一些新奇的治病思路,光宗帝就找齊玉柔暗暗商量。
當時,齊玉柔吩咐人找來貝母,研成粉。
靠著治好光宗帝的人面瘡,齊玉柔在陛下跟前紅得發紫!
如今,謝歲穗決定把這個大功勞給四皇子……
把馬兒交給小廝牽去馬廄,謝歲穗問道:“三哥,你輕功到底多高?”
“你想做什么?”
“我想報復一些人。”
“好,我替你辦。”
“不用,你配合我。”
“好。”
“那我們去相府?”
“可。”
謝星朗背著妹妹,一躍上了高墻,幾個起跳,鬼魅一般,到了相府,那動作都快出殘影。
此時,剛剛掌燈。
這個時間,是用晚膳的時間,相府依舊熱鬧,防護最松。
謝歲穗指路,謝星朗負責背人,竄上高墻,躲過護院,到了后院,在一排暗黑的房子前停下。
這里是相府的后院糧倉,沒有人看守。
畢竟,相府院墻又高又厚,且有護院巡邏,糧食又不是金銀,隨便你扛,你能扛走多少?
謝歲穗示意,放她下來。
糧倉是懸山式屋頂,有門也有透氣窗,門上掛了鎖。
窗戶是鐵窗,貼著冷布。
她從空間轉出一把匕首,輕輕地割開冷布,在中間位置,戳了個拳頭大的洞。
借著最后的余光,隱約看見靠墻的位置放著一排排米倉,里面裝得滿滿當當,頂部還露出帶殼的稻谷。
中間空地無序堆放著不少鼓囊囊的粗麻袋,里面裝的都是糧食,估計是新收進來的。
麻袋里的大米是去殼的,扛回去就能直接煮飯吃。
我見即我的!默念“收”,米囤、麻袋、籮筐,眨眼間,連容器加米糧,原地消失。
她輕輕地對謝星朗說:“哥,我想進去。”
謝星朗從腰間拽出一根鐵絲,在門鎖上輕輕捅了幾下。
鎖,開了。
謝歲穗一點也沒驚訝。
世人皆知謝三郎紈绔,被駱笙不知道搟面杖追了多少次,但是她知道,三哥藝多且精深。
開鎖的這種小手段,他都會。
當然不是為了偷盜百姓,而是為了將來上戰場,端掉敵營的糧倉時,發動奇襲。
她輕輕進糧庫,謝星朗在門外望風。
走到糧倉角落的一塊木板旁,拉住木板上的木柄,輕輕一提,便露出下面的臺階來。
摸索著下了幾節臺階,她從空間轉出一個火折子,照亮臺階。
沿著臺階下去,下面是一個巨大的倉窖,除了中間一條通道,兩邊滿滿當當,全是糧食麻袋。
靠墻和地面都鋪著防潮的油紙。
她沒有去查是新米陳米,也沒看是帶殼的還是去殼的,也不管是粗糧細糧。全部收了!
下面一共兩層,每一層的糧食,都比地面的要多三倍。
到底是丞相啊,積攢這么多糧食,就算遇見天災兵禍,相府的所有人吃上三十年也餓不著。
不客氣,都收了。
總共有多少糧食她沒概念,但是看著快趕上長公主府私藏的糧食了。
“朱門酒肉臭,路有凍死骨”,這些年天下大旱,多少百姓連一碗米湯都喝不上,這些豪門權貴卻糧食堆積成山,生了蛀蟲。
從糧倉里出來,謝歲穗從空間拿出準備好的樹枝,在自己身后一邊走一邊拖著,把腳印都清除了。
示意謝星朗把門鎖好。
外面依舊安靜,謝歲穗看到在不遠處假山背陰面穹拱的屋子,忽然一拍腦袋。
她差點忘了一件好東西。
“那里。”她示意謝星朗。
兩人聽了一瞬,四周無人,謝星朗背著她,快速到那個木門前,站在門口,就感覺一股子冷氣絲絲鉆出。
謝星朗又用鐵絲把那門鎖打開。
謝歲穗閃身進去,掀開一道厚重的棉簾,一股子陰風迎面襲來,謝歲穗不由得打了個哆嗦。
把火折子再次點燃,沿著臺階下去,又是一道棉簾。
走過兩層臺階,掀開第三道棉簾,她便看見圓拱形的窯洞式冰窖,地面鋪以條石,四壁都是青石板。
明凈堅厚的冰塊,切剁成一尺五寸見方,整齊地碼放到冰窖中。在燈光照射下,晶瑩透亮,折射出七彩光芒。
這是相府冬季藏好的冰。
她也不知道有多少塊冰,只知道,這個冰窖有她現在閨房兩倍那么大。
這些冰,全家就算天天納涼,天天喝著冰水,半年也用不完。
收,必須收!
若去南方煙瘴之地,冰簡直是第二條命。
謝歲穗把所有的冰轉進空間,單獨辟出一塊場地堆放,竟然堆成一座晶瑩剔透的冰山。
撤!
她到底還是不想如此痛快地走,把白天從皇宮運送出城的恭桶,統統傾倒在相府。
前院后院,雨露均沾,啊不,臭氣熏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