晴雯此時的心思卻在她先時說的話上頭,“如今正過著年,大小姐又封了妃,園子也正蓋著,大老爺有什么好埋怨的?怪道老太太總有些不喜——”
話說一半,就被繡橘捂了嘴,又小心翼翼地出去看了一回,才坐了回來,壓低聲音同晴雯道:
“老太太對大老爺什么樣兒,咱們心里自是有數(shù),卻是萬萬不能掛到嘴上的,若是有個只言片語傳到主子耳朵里,你我還活不活了?”
晴雯聳著肩吐了吐舌頭,“是我狂妄了,幸好有你提醒我。”
繡橘梳妝畢,幫著她把東西收好,才湊在她耳邊悄聲道:“咱們府上蓋這園子,因著工期緊,山石樹木總有些不足,來不及去找新的。可巧大老爺住在舊園子里頭,就近便可挪了去。
只大老爺平日里便有些不悅,一是嫌吵了他清靜,二來嘛,這里頭忙來忙去,卻似以東府大爺和咱們璉二爺為首的,心里總有些不忿,拿著大太太吵架出氣的時候也是有的。”
晴雯不由乍舌,對于這位大老爺,雖襲了榮國公的爵位,卻向來只知吃喝玩樂,聽聞在自己進(jìn)府之前曾鬧出過一件大事,氣得賈母將長房管家理事的權(quán)責(zé)直接交給了二房,不許他夫妻兩人插手。
只不過此事一向瞞得緊,晴雯入府幾年來,竟連個口風(fēng)都不曾聽聞。
她也不自去尋來打聽罷了,這位大老爺一把子年紀(jì),還東一個,西一個的往屋里納小老婆,賈母便越發(fā)不喜。
就連邢夫人常在賈母面前伺候,也不大得臉,兩夫妻在府里頭倒是尷尬得很,如今大老爺因著此事鬧脾氣,怕是除了邢夫人和房里的妾室丫鬟,旁人也沒有幾個在意的罷。
這話晴雯也只心里想想罷了,卻不敢說出口,低聲笑著同她說些閑話,忽的又聽繡橘嘆道:
“我姐姐繡萍自來在大太太跟前兒伺候,方才還同我說,大太太受了大老爺排揎,要將她放到琮三爺屋里使喚。她雖有些不大樂意,我卻覺得極好。
琮三爺如今年紀(jì)還小,等過個幾年他長大了,我姐姐也到了年紀(jì),正好放出去配人。到時候有照顧爺們兒的情分,再叫我老子娘在家里看了好的,求一求大太太,也沒有什么不準(zhǔn)的,不比在大太太屋里提心吊膽的強(qiáng)?”
“既像你說得這樣好,那她為什么不愿意?”晴雯抓了一把瓜子閑磕著,又把碟子往繡橘面前推了推。
不知為何,繡橘面上卻是一紅,支支吾吾半晌沒說出一句響亮話,反借著要茶水躲開了她探尋的目光。
晴雯見此也不欲刨根問底,只拿一些旁的有一搭沒一搭同她說著,直到正房里頭主子們乏了,各自回了,才就散去。
次日,綺霰果然在眾丫鬟的催促下去尋了她舅媽,卻被告知現(xiàn)如今年還未過完,外頭的鋪子還不曾開門兒哩。
“我先說把錢留給我舅媽,只等人家開了市,立刻就能買了東西回來,免得一來一回的,又耽誤許多時間。不想她說不過買些果子零嘴兒,哪里就用到這么多錢?叫我把這幾十錢拿來給你。”
綺霰手里虛握著一把錢,作勢要塞給晴雯,晴雯笑著幾番推了回去。
“說起來你也是咱們爺身邊兒伺候的老人兒了,難道不知這世上哪有白使喚人做事的?既托了你舅媽買果子,她份內(nèi)的事情之外,還要替咱們另另再跑一趟不說,若是耽誤了自己的差事,不是替咱們擔(dān)了罪過?
你且將這錢交于舅媽,如果見著好的,便多買些,若是果子吃著好,少不得還得再麻煩她老人家跑腿兒,哪里就算得這樣清了?”
她這般客氣,綺霰自然心下極為受用,便不再推辭,將錢收了,又向她道:
“原先我只當(dāng)你是咱們屋里除了襲人之外最是得力的人了,偏偏又是個爆炭脾氣,叫人不敢親近。如今也不知年歲大了還是怎的,竟同你更說得來些,你說奇怪不奇怪?”
晴雯啞然失笑,“這有什么奇怪的?咱們這院兒里本來就女孩子多,今日你同我好,明日又同她好,是什么稀奇事不成?我也不望著誰說我好,只要莫要在背地里嚼裹我,我就‘阿彌陀佛’了。”
“你放心,咱們倆素來這般的好,誰若要在背后嚼裹你,我定是第一個不依的。”綺霰笑著說道。
“昨兒我說有個嬤嬤落了鎖還給我開了門,你可問了,是不是你舅媽?”晴雯笑了笑,忽而又問道。
綺霰眼睛一亮,道:“要說事情就這般的巧呢,我舅媽昨夜約了人打牌,早早兒的便落了鎖,關(guān)了門,原要去上了桌子的,說聽見外頭拍門叫得可憐,才去開了門。
沒成想咱們林大娘那會子才巡視完,想起來些事情要交待,殺了個回馬槍。若不是替你開門這一遭兒,只怕就叫抓個正著,可見是老天有眼,正是你救了我舅媽哩。
方才我要回來,她還拉著我說,你是她的福星,日后若是再往哪兒去,只管從那道門出入,不管幾時回來,同她說一聲兒就得。”
晴雯聞聽抿嘴一笑,心中已是有了計較,“那我要先恭喜你舅媽得了新差呢,正好兒,前幾日我回去,我嫂子還說家里的吃用不大夠,叫我多少想些法子,好歹挨過了這個冬,我能有什么法子?
只叫她若是有些縫縫補(bǔ)補(bǔ)的活計倒可接了下來,若她做不來的,拿過來我走上幾針也就得了。雖掙不得大錢,多少也是個進(jìn)項,不知道她把我的話聽進(jìn)去多少,若是真?zhèn)€能尋著,以后說不得真要麻煩你舅媽幫著傳遞一二,若尋不著,也就不說了。”
“嗐,這算什么,我同我舅媽說一聲兒,她自是愿意的。就是怕你一邊擔(dān)著老太太和咱們屋里的針線,若再接了外頭的活計,叫她們知道了事小,可這身子熬著,可怎么受得了?”綺霰皺了眉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