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黛玉的花樣子還不曾畫好了,晴雯打茜雪那時接了兩回活計,倒有時間繡些東西。
只交過去之后,拿到的銀錢了勝于無,便有些不大積極。
賈母為黛玉生辰請小戲的事情,到底以黛玉的堅辭而告終,墜兒還特意過來尋晴雯,贊她神機妙算,晴雯也只一笑罷了。
老太太再是疼黛玉,可終難以共情兒女對于父母的孺慕之情,黛玉雖在其膝下承歡,哪里就不思念父母呢?
因此二月十二那日,老太太也只把黛玉攬在自己身邊,做了一桌子菜,又散了生辰果給小丫頭們,好生熱鬧了一番,才算是給黛玉過了生日。
此日又是“花朝節”,若依著以往,各屋里的丫鬟說不得要相約著往園子里頭去耍,或剪了彩枝粘在枝頭賞紅,好松快松快。
只今年園子重建,里頭來往皆是匠人,早禁了府里丫鬟出入,就連出府回家,也改到了榮慶堂后頭的穿堂角門,不叫打從園子里頭過。
這樣一來,便有些無趣起來,恰秋紋提起這日也是襲人的生日,提議大家一起兌了銀子叫廚房里置辦一桌子菜來,與襲人慶生。
襲人忙打斷了她,嗔道:“就在老太太眼皮子底下鬧,偏你有這樣的膽量,我們卻是不敢的,莫要出些餿主意。”
誰知道這話卻被寶玉聽見,一時來了興致,竟親自攢了局,只道待老太太睡了,置辦上幾碟果子并一壺酒,也不消太過熱鬧,應個景兒罷了。
襲人猶自搖頭不肯,卻被寶玉撇在一邊不理,只同秋紋和麝月等人商量。
至晚間,廚房里送來了幾碟子涼菜和一壺酒,幾人先把東西藏了起來,待林之孝家的巡了夜,才悄悄兒地拿出來。
又將厚實的床單掛在窗上擋了屋里泄出來的光,滿屋子人才圍了桌子坐下。
因怕驚動了賈母和黛玉,也不敢高聲說話,只寶玉領了頭敬了酒,麝月便悄悄拿手捅晴雯的腰。
前些日子,因著和秋紋拌嘴,把來勸架的襲人也牽扯了進去,晴雯本就有些惱自己嘴比腦子快,傷了襲人的臉面。
她也知道,麝月這是叫她趁著這個機會同襲人和好。
本就不是扭扭捏捏的性子,加之在夢里已是死了一回的人,還有什么事情是看不開的。
晴雯端了酒杯過來,笑著道:“你知道我最是嘴快,往往心里沒想明白,嘴上就說了出來,平白不知傷了多少人。今兒是壽星的好日子,我也借著這個機會同你道個不是,以前我有哪些做得不到的,還望你莫要往心里去。”
襲人見她起身,已有幾分猜度,又聽她這樣說,心中更是松了一口氣,忙站起來接著。
“都是自家姐妹,說什么是不是的,咱們一處伺候寶二爺,自當歡歡喜喜的。往后我若哪里做的不對,你也直管說出來,心里有什么不痛快,哪怕當場就吵上一架,又值當什么?
事過之后,咱們還是親親熱熱的。只今兒晚了,明日還要早起,這酒還是少吃,我且淺嘗一口,咱們就散去安歇吧。”
晴雯抿唇一笑,一仰頭將杯中酒飲盡,而后又把著襲人的手強行將酒送進她嘴里,一氣灌了下去,直嗆得她臉通紅。
晴雯這邊卻彎著腰笑了半晌,方才起身按著襲人道:“不吃了我的酒,哪里算得什么姐妹?如今吃了酒,先前的事兒才算了結了呢。”
寶玉樂得想要拍手,卻又不敢鬧出大的動靜來驚動了老太太,也只悶聲指著襲人笑道:
“你當她的不是是這般好認的?偏你最是厚道,硬叫人灌了酒才知道她的厲害呢。”
襲人此時面上潮紅,捂了臉道:“好你個晴雯,最是個促狹鬼,早晚有收拾你的人,且叫你逍遙幾日去。”
旁邊秋紋和檀云等人亦是舉了酒杯躍躍欲試,卻被襲人止住,再不肯陪她們鬧。
叫人才撤了桌子,房門就被敲響,原來這邊縱然再不敢大聲了笑,還是傳出些許聲音到外頭,恰好被起夜的琥珀聽見,遂過來敲門問上一問。
進來一看里頭燈火通明,丫鬟主子個個兒神采奕奕,哪里不知道這些人在弄鬼。
“好啊,我就說林大娘帶了人來巡夜的時候瞧著你們不對勁兒,果然是叫我猜著了。都弄了什么好吃的,快分與我些好封口。”
襲人忍了笑端了碟果子上來,在她臉上擰了一把,笑道:“什么好東西你沒嘗過,偏偏張口就要這個。怕夜深吃多了積食,只敢問廚房要了幾碟子果子,叫你解解饞。”
琥珀揀了一個塞嘴里,又抓了一把,笑著道:“我把這幾個帶給鴛鴦吃,恰好她方才還說餓得慌呢。”
“怎么沒吃飽?老太太跟前兒,短了誰的也不敢短了她的,又是什么緣故?”晴雯聽了驚疑不已,上前問道。
琥珀嘆了一聲兒,朝著榮慶堂后頭努了努嘴,“才過年多會兒,大老爺那里便又添了一個侍妾,說是花了不少銀子。大太太坐在老太太這里哭窮,氣得老太太心口疼,鴛鴦只顧著寬慰老太太,飯也沒吃上幾口。
好容易服侍著老太太睡下,這廚房里頭也沒人當值了,可不就只能生生忍著?我也是聽見你們這兒有人說話,似乎還不曾睡下,過來尋你找些吃食給她哩。”
襲人聽了,又去里頭拿了幾樣果子出來,用個托盤裝了,叫琥珀端著,寶玉也在那邊說:“若是不夠,我們這里還有。”
“夠了夠了,她才多大個肚子?就只這些盡夠了,幸好今日你們留了東西,不然晚上她定要餓得睡不著。”
琥珀一邊笑說著,轉身走了,晴雯忙上前替她打了簾子,心中感慨非常。
就算是做到鴛鴦那般的位置,別看太太奶奶們都敬她三分,可若是主子不舒爽了,先要緊著服侍主子,哪怕是餓得前胸貼后背,也只能忍著。
不管是在什么樣兒的人家,做奴婢都是沒有出路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