晴雯深吸一口氣,暗暗給自己鼓勁兒,這些年且小心忍氣熬著,多攢些銀錢下來,以后不管是給自己贖身,還是出去過活,也是個倚仗。
回到屋子里,麝月打了熱水泡腳,不一會兒便昏昏欲睡的,拿了干布擦了腳,將身子一歪便滾進(jìn)了被子里卷著。
晴雯看不過眼,上去扒拉她,“你好歹把腳盆里的水倒了,這樣放在這里,像什么樣子?”
“哎呀,正泡了腳暖和好睡,你若看不慣,且?guī)臀业沽司褪恰!摈暝聦⑸硪环悦院f道。
晴雯啐了一口,小聲罵道:“說的稀奇話,我倒成了給你倒洗腳水的了。”
麝月捂在被子里悶頭笑得直抖,“我明兒起來再倒,你既不做,便少說兩句就是了。”
晴雯滯了一滯,看著自己兩寸長的指甲和細(xì)嫩的指腹,到底不再管她,繞過去開了箱子做了一會子繡活兒,便熄了燈睡下。
次日一早,她是被麝月的驚呼聲吵醒的,勉強從暖和的被窩里探出頭看去,卻見蓬頭散發(fā)的麝月狼狽地站在床邊,看著腳底下。
沿著她那邊的床角兒蔓延過來的一灘子水很快讓晴雯明白了發(fā)生了什么事,“呀”的一聲輕呼,她自被窩里伸出胳膊極快速地將放在地上的繡鞋拿到一邊,而后捂著嘴趴在枕頭上笑個不停。
“真真是個傻子,這可是現(xiàn)世報了。還愣在那里做什么?快些把水擦干,上床捂著,可別凍病了去。”
襲人幾人聽見動靜過來查看,正瞧見麝月只穿著小襖,坐在床前擦腳,冷得直打寒戰(zhàn)。
“床邊兒上怎么有水?是哪個小丫鬟偷懶不成?”秋紋扒著門框問道。
晴雯揉著肚子“哎喲哎喲”了好一時,笑得上氣不接下氣,把事情斷斷續(xù)續(xù)講了,這下,就連襲人也忍不住“撲哧”笑出了聲。
“偏要躲那一下子的懶,可叫自己受了凍。”
麝月擦干腳坐回被子里頭好容易捂熱乎了身子,才穿了衣裳起來,看見晴雯還不住拿眼量她,不由啐道:
“太陽都曬屁股了還不起來,難道等人來伺候你不成?”
晴雯“吃吃”地笑了一回,方才起來,麝月取了炭灰將傾灑在地上的水覆了,又拿笤帚掃了撮了去。
走出房門伸了個懶腰,看見那邊秋紋和碧痕一臉的不高興,從襲人手中接過些子?xùn)|西,又剜了這邊一眼,撅撅得得轉(zhuǎn)身走了。
“這又是怎么了?難道我起晚了,反倒惹了這兩個祖宗不成?”晴雯忍不住開口道。
背對著她的襲人被唬了一跳,拍著胸脯轉(zhuǎn)過來,看見是她,方答道:“不關(guān)你的事呢。我想著昨兒寶玉回來,說你要幫著林姑娘做裙子,不好做活把手養(yǎng)糙了,原本就要多備些鞋襪,干脆分給了秋紋和碧痕。
這兩個偏又怕自己手藝不好,到時候做的不合寶玉的意,他又不穿,正和我討價還價呢。”
晴雯挑了挑眉,嗤笑道:“既知自己手藝不好,還不勤加練習(xí),光說些有的沒的,又有什么用。”
襲人聽著她開口又是挑事兒,忙攬著她的肩膀拽著推著她走進(jìn)房里去。
秋紋性子急,聽得一句半句的,便要出來和晴雯對嘴,又被碧痕拉住,朝著這邊努嘴道:“你沒聽說是要幫林姑娘做活,要養(yǎng)著手莫要磨糙了哩。咱們卻是沒入了林姑娘的眼,沒法兒叫寶二爺也為咱們說話,好光明正大的躲懶。”
秋紋聽了,朝著晴雯離開的方向啐了一口,低聲道:“我就看不得她這般輕狂模樣兒,好似咱們這兒除了她就沒能用的人了一樣,沒的討人嫌。”
碧痕捂著嘴笑了一時,又附在秋紋耳邊說了幾句,秋紋眼睛一亮,拉著她要問個究竟,兩個人一時笑著,往后頭走去。
午后,寧國府尤氏帶了侍妾過來玩耍,賈母的正房里頭熱鬧無比,一時要個茶啊水啊的,一時又是抹牌的喧嘩聲。
賈政差人進(jìn)來問了幾回寶玉在不在,襲人只道他去了北靜王府里,何時回來倒沒說。
來人雖不曾說什么,但瞧著也是頗有些重要的事情,襲人在屋子里坐不住,便出去倚著穿堂的門朝外望。
晴雯走出來瞧見她這般模樣,笑她像個“望夫石”,襲人心里急切得很,也不理她。
跟著尤氏一起來的才留頭的小丫頭楊枝悶悶不樂地從屋里出來,坐到了臺階上,晴雯瞧見她,上前問道:
“怎么這副形容?可是挨了哪個姐姐吵了?”
楊枝撅著嘴,耷拉著腦袋在地上畫著,嘟囔道:“她們在那里說寶珠姑娘的壞話,我不過辯白兩句,就將我攆了出來。也就是只在這背了人的地方兒說了,但凡是當(dāng)著寶珠姑娘的面兒,她們也不敢這么狂了去。”
說著,楊枝狠狠朝一旁地上啐了一口,晴雯心里一動,上前攜了她的手,笑著說:“多大點子事,不過是人家說兩句閑話,你卻當(dāng)了真了。瞧你這頭發(fā)怎么都散了,快隨我去屋里,我?guī)湍闶犷^。”
楊枝正自委屈著,聽著她溫聲軟語的關(guān)心,心頭一暖,也不管一會兒里頭叫不叫人,起身拍了拍屁股上頭的灰,就跟著晴雯走了。
“許是方才我同她們說起寶珠姑娘,她們嫉妒寶珠認(rèn)在了前頭的小蓉大奶奶跟前兒,不叫我說,把我推到墻上撞著哩。”
楊枝認(rèn)真地同晴雯解釋著,由著她替自己散了頭發(fā)。
晴雯笑道:“可是呢,咱們這做下人的,有幾個能飛上枝頭當(dāng)鳳凰,寶珠也是趕巧兒了,東府大爺看中了她對前頭小蓉大奶奶的心,教她給小蓉大奶奶摔喪捧靈的,也成了主子。
不過這有好的,自然也有不好的地方,你瞧現(xiàn)在才過了多久,小蓉大爺就又開始議親了,聽說還是個知書達(dá)理人家兒出來的姑娘,若論起來,定也不比小蓉大奶奶差。
這新奶奶進(jìn)了門兒,天長日久的,還有幾個記得前頭小蓉大奶奶的干女兒?到時候,寶珠姑娘再回來,見著新奶奶,豈不又尷尬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