左芊芊用力摻他往院里走。
便見一個個頭稍高的姑娘身上垮了個籃子,正站在院門口朝這邊張望。
她的身形跟三丫一樣削瘦,小下巴尖尖的,眉眼清秀,是原身的大女兒劉大丫,今年已經十四歲了。
大丫看到娘親扶著爹走路,眸色詫異,但剛一對上娘的眼睛,便連忙舉起手中籃子:
“娘,挖了一些野菜,應該夠兩頓的了。”
方才三丫找到她時,她正準備下山回家去,聽得爹娘帶她們搬出來了,她好生奇怪。
“娘……我們今后就住這了嗎?”
她掃視一圈,最終眸色閃躲著低下了頭。
左芊芊看得出來,大丫頭對原身有下意識的恐懼。
記憶中,大丫一直都在悶聲干活。
無論打水、洗衣還是煮飯,全部都是她在做,原身幾乎把她當苦力使喚,動輒打罵。
“對,你們倆洗手準備吃飯吧。”
左芊芊一邊說著,一邊將劉二喜扶到屋里。
走在后頭的三丫一聽這話,小聲試探著道:“娘,我也能吃飯嗎……”
左芊芊看不得她那小心翼翼的眸光。
她嘆了口氣,干脆走到院中,伸手將她的小腦袋攬入懷里。
“三丫,我跟你保證,今后沒有人會賣掉你了。”
劉大丫聞言,一張小臉都變了顏色,有一種……很不真實的感覺。
回來路上,小妹就跟她說了今日發生的一切,她本來是不信的。
可如今事實就擺在眼前,娘真的變了。
她語氣輕柔,再不復往日尖利,變得簡直就像另外一個人!
房中沒有桌子,一家四口只能各自捧著碗喝米糊。
劉大丫搭坐在炕邊,一雙眼睛在爹和娘的身上悄悄打量。
三丫眼下根本顧不上爹和娘,她狼吞虎咽地喝著米糊,把內沿舔了個干干凈凈。
即便是這樣一碗沒什么滋味的糊糊,她也已經許久沒吃到了。
劉二喜見狀,干脆把自己碗底剩下的一小口米糊倒入她碗中。
三丫整個呆住,緊接著,眼圈便紅了。
左芊芊一直垂頭專注吃東西,不曾看到經過,見三丫一副要掉眼淚的模樣,嘆氣道:
“燙著了吧?我方才都叫你不要吃那么快的。”
糊糊十分喇嗓子,且半點滋味都沒有,簡直是她這輩子吃過最難吃的東西。
這孩子居然也能吃那么快,可見平時被原身欺壓成什么樣。
三丫抬著淚眼看向娘親,對上她關切的眸光,當即便再也壓抑不住,小身子直接撲進左芊芊懷中。
“嗚嗚……娘關心我了……嗚嗚,二姐若是還在該有多好,嗚……”
提起劉二丫,屋中幾人的神色便都有些不自然。
尤其大丫,她將碗抬得高了一些,不想叫別人看到自己發紅的眼眶。
左芊芊有些無措地拍了拍三丫的后背。
“好了好了,別哭,別哭了。”
她本就不擅長和孩子相處,如今“無痛當娘”,身份上實在沒法適應的那么快。
一頓飯略顯尷尬地吃完。
飯后,大丫主動去灶間刷碗。
左芊芊進到院西側的雜物房,里頭一副八百年沒進過人的模樣,到處都落滿灰塵。
她捂著鼻子搜尋一番,里頭堆著一些壓根就用不了的破爛。
她勉強找出兩只木桶,一只漏著桶底,一只損了把手。
“水不夠了,我出去弄些,大丫三丫,照顧好你們爹,別亂跑知道不?”
兩個丫頭連忙點頭,左芊芊拎著壞了把手的那只桶,循著原身的記憶往西邊走。
村西頭,臨近村口的地方有條小河。
左芊芊到時,不遠處有三兩個村婦正一邊聊天一邊洗衣裳。
她尋了個不引人注意的位置涮木桶,卻聽她們說——
“誒,根嫂,我聽說那丫頭昨兒晚上又挨打了?”
“可不是么!那丫頭脾氣倔得很!隔三差五就挨揍。”
“要說有的人啊,心夠狠,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,硬是賣給人家當苦力去了。”
“可不止呢,老孫家買二丫過去是有意給福貴做媳婦的!我那回聽得可真切了!”
左芊芊手上的動作一頓,眸色凝重。
若沒看錯,其中穿著深藍色衣裳的村婦是王樹根婆娘,與當初原身賣孩子過去的孫家是鄰居。
她們言語間提到的,就是劉二丫。
“聽說了嗎,人家兩口子帶孩子搬出去住了,早上那會把周家婆孫倆都趕出去了,柱子說二喜有些邪性,回去就發了高燒,頭發大把大把的掉呢。”
“這事咱村誰不知道,也不知到底咋回事,該不會真撞鬼了吧?”
后面的話左芊芊沒再聽,悄然起身,帶著洗涮干凈的木桶走了。
她沒回家,而是直奔村中水井。
劉家村共三口井,分別坐落于村東、村西和村中。
左芊芊來到距離新家最近的村西水井。
眼下正值一天中最熱的時候,井邊沒人排隊,只有一堆上了年紀的老婆子坐在不遠處的大樹下乘涼。
眾人原本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,見她路過,對視一眼,都覺得有些驚奇。
這太陽果真是打西邊出來了,左芊芊居然會親自出來打水?
難不成她家大丫已經被虐得起不來炕了?
有人張口想要調侃兩句,卻在這時,有道個子矮小的瘦削身影拎著兩只空桶朝這邊走來。
左芊芊剛將自己帶來的水桶裝滿,余光瞧見那張小臉,心跳都不禁加快了些。
“二丫!”
劉二丫原本面無表情的面孔,在聽到看到正前方的左芊芊時,眼中陡然劃過一抹冷意。
她就像沒聽到對方的聲音一樣,面色漠然。
“來,我幫你。”
左芊芊忙不迭地道,說話間便將井繩再次往下拋。
可打上來的水剛要往二丫拿來的空桶倒時,二丫忽然就踢了木桶一腳,水撒了一地。
“不勞煩您。”
小姑娘皮笑肉不笑了一下,最后的“您”字咬得很重。
隨后,使力一把將左芊芊從井邊推開,將那原本打上來的水隨意倒在地上。
左芊芊心口揪痛。
她看到小姑娘在扔井繩、搖井把過程中,袖口露出來的皮膚各處都是青紫色。
半邊臉都是腫的,后脖頸也有被掐的痕跡。
這都是原身造的孽,如今,二丫顯然已經恨極了她。
當初賣這孩子收了一百文,如今哪怕攢錢再買回來,她們之間的關系,恐怕也沒那么輕易修復。
不怪這孩子,這事若是擱自己身上,她也絕不會原諒。
“二丫你且等一等,我會想辦法把你贖回來的。”
臨走時,左芊芊小聲道。
劉二丫將兩桶水裝滿,聽到她的話,直接就笑出了聲。
她回過頭看了一眼左芊芊,嘴角是一抹充滿嘲諷的笑意。
她什么都沒說,徑直拎起兩只木桶,邁出的步子雖略顯搖晃,可每一步,都背脊挺直。
那倔強的背影帶給左芊芊一股難以言明的震撼。
以至于回到家中,她還久久不能回過神來。
劉二喜眼見她一臉凝重地進屋關門,知道她這趟出去應該是遇到了什么人。
他坐起身問道,“怎么了?”
“你教我做陷阱,我要上山一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