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輕笑一聲,打破了殿內的緊張氛圍:“好了。你們啊,總是把簡單的事情想復雜了。”
他的目光先落在賀謙身上,語氣帶著幾分隨意:“賀愛卿,你說他收買民心。可你別忘了,這天下的民心,歸根結底,是朕的民心。周琸玉花自己的錢,幫朕安撫災民,讓他們不至于因饑餓而作亂,這是在幫朕穩固統治,何罪之有?難不成,要讓災民餓死街頭,釀成民變,才合你的意?”
賀謙臉色一白,連忙躬身:“臣......臣不敢。臣只是擔心......”
“擔心什么?”永昌帝打斷他,語氣陡然轉厲,“擔心一個商人比你這個御史大夫更得民心?賀愛卿,與其在這里揣測他人用心,不如多想想如何監督官員,讓他們少貪墨些糧款,多為百姓做些實事。”
賀謙額頭冒出冷汗,再也不敢多言。
永昌帝的目光又轉向公西恒,語氣帶著幾分嘲諷:“公西愛卿,你說朝廷體面。難道讓災民餓殍遍野,曝尸京城街頭,就是朝廷的體面?劉執徐差事辦得不錯,但你也說了,若沒有周琸玉的銀子,他能做得這么漂亮嗎?朕治理天下,只看結果,不問過程。只要能讓百姓安居樂業,讓江山穩固,哪怕是商人,朕也愿意用。”
永昌帝不再看他們,目光掃過殿內群臣,語氣不容置疑:“周琸玉此人,有功。不但有功,而且是個懂得為朕分憂的‘聰明人’。朕,就需要這樣的聰明人。”
他頓了頓,朗聲道:“傳朕旨意:商人周琸玉,急公好義,賑災有功,深慰朕心。著即擢授為皇都市令,賜綠色官服,銅印青綬。即日起,負責皇都市集管理、商稅征收之事。”
旨意下達,殿內一片寂靜。所有人都沒想到,皇帝竟然真的會給一個商人授官,而且還是掌管都城市場、商稅的市令。
就在此時,永昌帝話鋒一轉,目光變得銳利,聲音也冷了下來:“不過,你們有句話沒說錯。商人重利,其心難測。周琸玉,朕給他這個官位,是讓他去給朕把市場管好,把商稅給朕收上來。他若能滌蕩市集積弊,讓商稅翻倍,朕不吝賞賜;但他若敢借此官身,行商賈之事,利用職權為自己的商行謀取私利,徇私舞弊......”
他沒有說下去,但殿內的溫度仿佛瞬間下降了好幾度。所有人都明白,皇帝的警告絕非戲言。
“劉執徐。”永昌帝突然開口。
“臣在。”劉執徐連忙出列。
“周琸玉雖是因賑災有功授官,但此前你和左相曾向朕提及此人,也算半個舉薦人。”皇帝話中暗藏深意,“他是你舉薦的,日后就由你負責監管。他若出了任何紕漏,無論是貪贓枉法,還是治理不力,朕唯你是問。”
“臣遵旨。”劉執徐躬身領旨。
“退朝。”永昌帝丟下兩個字,起身離去。明黃的身影消失在帳幔后,留下滿殿心思各異的群臣。
賀謙、公西恒與杜仕恩站在原地,臉色難看。
周聞瀚趁無人注意松了口氣。看來趙玉琸在朝堂立足是穩了,但那幾位肯定會雞蛋里面挑骨頭,盯著趙玉琸犯錯。
左相蔣佑平捋了捋胡須,眼中閃過一絲了然。好友拜托這忙是可以交代了,但陛下這一步棋,看似是提拔商人,實則是想打破朝堂原有的布局和平衡。
在蔣佑平的心里,趙玉琸就像一條鯰魚,他們群臣就像沙丁魚群,貿然闖入必然會引起躁動。
從隴中回來后也沒閑著,趙玉琸迅速投入到商行的事務中。辰時剛過,陽光透過琸玉商行正堂的雕花格窗,他坐在紫檀木賬桌后,指尖捏著算盤,正核對上月的商稅賬目。
上月來的賬房老陳站在一旁,捧著厚厚的賬簿,低聲誦讀著各地分號的營收情況。伙計們穿梭在堂內,或整理貨物,或接待零星上門的客商,一派繁忙而有序的景象。
“東家,云織坊上月綢緞銷量不錯,就是出新色染料成本漲了兩成。”老陳指著賬簿上的數字,眉頭微蹙,“咱們要不要與江南的染料商再談一談價格?”
趙玉琸放下算盤:“暫時沒這個必要。江南染料商最近受制于漕運,成本確實上漲。可推出‘買綢緞送繡線’的活動,消化成本,同時穩住客源。”
老陳點頭,剛要準備接著報告香料的銷售,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。那聲音由遠及近,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,瞬間打破了商行的寧靜。
緊接著,是衛士的呵斥聲:“閑雜人等,速速退開!”
趙玉琸放下手中的算盤,循聲而去,只見一隊身著藏青色禁軍服飾的衛士,腰側佩劍,迅速封鎖了商行前后的街道,將圍觀的百姓攔在數丈之外。為首的衛士面色冷峻,腰間佩劍出鞘半截,寒光凜冽。
商行內的伙計和賬房們從未見過此等陣仗,嚇得臉色發白,紛紛停下手中的活計,下意識地往后退。
就在眾人不知所措時,一行身著宦官服飾的人簇擁著一位身穿緋色官袍的太監。那太監面白無須,面容陰柔、眼神卻犀利,手中捧著一卷用明黃綾緞包裹的卷軸,步態姍姍。
“周琸玉何在?”緋色官袍太監走到商行正堂門口,停下腳步,聲音尖細,帶著一絲傲慢。
趙玉琸整理了一下衣袍,上前一步:“草民周琸玉,參見公公。”
“哼,現在可不是草民了。”太監冷笑一聲,目光掃過商行內華麗的陳設,眼神中帶著幾分不屑,“陛下有旨,周琸玉接旨。”
話音落下,商行內所有人“噗通”雙膝跪地,頭埋得低低的。趙玉琸也單膝跪地,雙手高舉過頭頂,等待宣旨。
太監緩緩展開黃綾卷軸,清了清嗓子,掐著嗓子念道:“奉天承運皇帝,詔曰:咨爾商人周琸玉,雖出身商賈,然心存仁厚,捐資助賑,頗慰朕心。朕念及才可用,特破格擢授爾為京師市令,賜綠色官服一襲、銅印青綬。爾當恪盡職守,滌蕩市廛積弊,以彰朝廷法度。若敢恃寵而驕,借權牟利,定按律嚴懲,決不寬貸。欽此!”
宣旨完畢,太監將卷軸合上,遞到趙玉琸面前:“周市令,接旨吧。”
趙玉琸雙手接過圣旨,指尖觸及黃綾的瞬間卻在發顫,不知是壓力還是興奮。他深吸一口氣,恭聲道:“臣周琸玉,謝主隆恩,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。”
太監示意身后的小宦官上前,展開一套疊得整齊的綠色官袍。“這是陛下賞賜的官袍,還有銅印青綬,一并交給你。”太監的聲音帶著幾分傲然,“周市令,陛下對你寄予厚望,你可別辜負了這份恩典。”
趙玉琸雙手接過官袍和銅印,入手冰涼。
大家都以為太監會轉身離去,正準備松一口氣,結果他忽然停下腳步,湊到趙玉琸耳邊,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陰冷地說:“周市令,這身官袍可還合身?皇上和咱家,可都看著你呢。”說完,便帶著一眾宦官和禁軍,浩浩蕩蕩地離開了。
直到馬蹄聲和腳步聲徹底消失,商行內的眾人才敢緩緩抬頭。老陳顫顫巍巍地站起身,看著趙玉琸手中的官袍和圣旨,激動得語無倫次:“東家……不,大人!您……您當官了!”
其他伙計也紛紛圍上來,七嘴八舌地說著恭喜的話。趙玉琸卻沒有絲毫喜悅,他捧著官袍和銅印,站在原地,神色凝重。雖說皇帝授官聲勢浩大,但來者殺意太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