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下來的三日,陳為請了工匠來整修鋪面,墻面刷成了淺灰色,貨架換成了新的紫檀木,柜臺也打磨得光滑發亮。
柳柳則忙著貼雇傭告示,每天都有不少人來應聘,最后挑了兩個手腳麻利的小伙子——一個叫阿福,是本地人本,懂些生意經;另一個叫阿力,是西域來的,會說漢話和西域話,正好方便和西域商人溝通。
鋪面整修完的那天,趙玉琸讓人在門口掛了塊新的木牌,上面刻著“琸玉商行”四個大字,字體蒼勁有力,是他親手寫的。
開業前一天,他和婁昭陽、陳為、柳柳,還有新雇的兩個伙計一起,在鋪子里整理貨物——安息香裝在精致的瓷瓶里,和田玉放在鋪著紅綢的托盤上,絲綢則掛在貨架上,五顏六色的,在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。
柳柳一邊整理香料,一邊嘰嘰喳喳地說:“爺,明天開業,咱們要不要放些鞭炮?我聽街上的商鋪開業都要放鞭炮,說是能驅邪,還能吸引客人。”
趙玉琸笑著點頭:“好,明天讓阿福去買些鞭炮來。”
就在這時,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。陳為立刻起身,手按在劍柄上,走到門口問:“誰?”
“是我,悅來客棧的掌柜。”門外傳來掌柜的聲音,帶著點慌張,“琸玉公子在嗎?有兩位大人找您,說是通商司的。”
趙玉琸和婁昭陽對視一眼,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警惕。他起身走到門口,示意陳為開門。
門打開,只見掌柜的身后站著兩個穿著藏青色長衫的人,腰間是素面的玉帶鉤,確實是通商司的人模樣。
“琸玉老板,我們是通商司的,今日來是想確認一下你的貨物是否已經登記。”
領頭的人拿出一本冊子,遞給趙玉琸,“昨日聽登記處的人說,你遇到了冒充通商司的人,我們特意來提醒你,最近要多加小心,若是再遇到可疑的人,及時報官。”
趙玉琸接過冊子,翻了翻,上面果然登記著他的貨物信息。謝過兩人,送他們出門時,無意間瞥見街角站著個穿玄色錦袍的人,腰間半開的玉蘭花帶鉤在天光下泛著冷光——那人顯然是在盯著他的商行。
關上門,趙玉琸的臉色沉了下來。陳為走到他身邊,低聲說:“爺,他們果然還在盯著咱們。明日開業,怕是會來鬧事。”
趙玉琸搖頭,走到柜臺前,拿起一枚和田玉,指尖摩挲著玉面的紋路:“他們不會鬧事。若是想鬧事,早就動手了,不會等到現在。他們現在只是在盯著咱們,想盯著咱們的動向。”
他頓了頓,抬頭看向眾人,“明日開業,大家都打起精神來,不管遇到什么事,都不要慌,一切有我。”
翌日清晨,“琸玉商行”門前已是人頭攢動。阿福買來的萬字頭鞭炮掛在竹竿上,噼里啪啦炸響,紅紙屑如雨紛飛,落在圍觀孩童仰起的笑臉上,空氣中彌漫著硝煙特有的喜慶氣味。
“開業大吉,貨真價實嘞!”柳柳穿著新裁的桃色襦裙,嗓音清亮地招呼著往來看客,手里捧著盛滿西域干果的漆盤請人品嘗。
阿力則操著帶口音的漢話,正向幾個穿著錦袍的西域商人熱情介紹:“您聞聞,這安息香可是龜茲王室貢品,三年才得這么一小罐......”
鋪內更是熱鬧非凡。左側紫檀木貨架上,一匹匹“月光錦”流淌著泉水般的凜澈;右側陳列的“焰色絲”在光線下變幻著金紅的輝光,引得不少女客駐足驚嘆。
婁昭陽端坐柜臺后,指尖在算盤上輕快跳躍。每當收到銀錢,她便笑著將系著紅繩的銅錢遞還給客人:“承蒙惠顧,這是找零。”
趙玉琸站在店鋪中央,身著朱紅色纏枝蓮紋錦袍。他面上端著從容的笑,與往來賓客寒暄,目光卻不自覺追隨著店內繁忙景象。只見陳為不動聲色地立在門邊,雖保持著警惕,卻也會在客人詢問時,伸手指引貨品方位。
就在這時,街角轉來一隊西域駝商,為首的老者被香氣吸引,指著櫥窗里的和田玉貔貅連聲贊嘆。阿力立即迎上前去,流利親切的西域話瞬間打開話匣。不過片刻功夫,那老者便撫掌大笑,爽快地訂下二十匹月光錦。
看著這一幕,趙玉琸忽然有些恍惚。
一種陌生的暖意忽然涌上心頭,如溫泉水漫過四肢百骸。這些年顛沛流離、午夜夢回時的血海深仇,在這一刻竟被尋常市井的煙火氣輕輕推開些許。
指尖無意識撫過腰間玉佩,那上面“琸”字的刻痕清晰可辨。
若父母祖輩在天有靈,見到今日場景,應當也會欣慰吧?這念頭如春芽破土,帶來細微卻真實的刺痛——那痛里摻著甜,像結痂的傷口終于生出新肉。
就在這時,一個穿著紫色長衫的人走進了鋪子,手里拿著個折扇,目光掃過貨架上的絲綢,最后落在了趙玉琸身上:“這位就是琸玉公子吧?久仰大名。”
趙玉琸拱手笑道:“不敢當,不知公子是?”
“在下李默,是戶部侍郎的門客。”那人說著,從袖袋里掏出張帖子,遞給趙玉琸,“明日戶部侍郎要在府中設宴,請了些西域商人,想請琸玉公子也來赴宴,不知公子是否有空?”
趙玉琸接過帖子,指尖劃過上面的字跡,心里咯噔一下——戶部侍郎?他剛到大垚,從未和官府的人打過交道,為何戶部侍郎會突然請他赴宴?
他抬頭看向李默,臉上依舊掛著從容的笑:“多謝侍郎大人抬愛,明日在下一定準時赴宴。”
李默笑著點頭,又寒暄了幾句,便轉身離開了。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,婁昭陽走到趙玉琸身邊,小聲說:“琸玉,這宴會怕是不簡單。戶部侍郎……主管的正是賦稅和通商事宜。”
趙玉琸點頭,“他此番相邀,絕非單純結識商人這么簡單,”把帖子遞給陳為:“明日你隨我去赴宴,在外面等著,若是有什么事,也好有個照應。”
“琸玉,宴上很可能會談及稅制或貨品來源,我們需得提前準備說辭。”婁昭陽不放心的補充道,“稅制方面,我們要統一口徑,就按昨日核算的成本說;貨品來源,便說是龜茲幾家大商行聯合供貨,切勿透露獨家渠道。”
“這些我都考慮上了。”他思考了一會兒,心里忽然有了個念頭。
傍晚時分,鋪子打烊了。盤點貨物時,柳柳興奮地說:“公子,今天賣了好多香料和絲綢,賺的銀子比咱們在西域半個月賺的還多!”
趙玉琸笑著點頭,卻沒什么心思慶祝。
婁昭陽走到他身邊,輕輕握住他的手:“別想太多了,明日的宴會,咱們小心應對就是。不管遇到什么事,我都和你在一起。”
趙玉琸抬頭看向婁昭陽,心里的不安漸漸散去。他把兩枚玉佩收好,起身道:“好了,咱們進后院休整吧,明日還要去赴宴呢。”
走出鋪子,趙玉琸忽然停住腳步,回頭看向街角——那個穿玄色錦袍的人已經不見了,只留下一盞孤零零的燈籠,在風里輕輕晃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