眾人落座后,小廝端上酒菜,青瓷盤里盛著醬爆肉、清蒸鱸魚,還有幾道西域少見的時蔬,色彩鮮亮,香氣撲鼻。侍女提起銀酒壺,透亮的紅螺酒緩緩倒入杯中。
李默是個活躍氣氛的性子,率先端起酒杯,朝著趙玉琸舉了舉:“琸玉公子,我先敬你一杯!說起來,我跟西域還有些緣分,三年前曾隨商隊去過一次龜茲,不知琸玉公子代表的是哪家商行?”
趙玉琸握著酒杯的手頓了頓,他早已想好說辭,只說是從龜茲來的商人,卻沒料到李默會追問得這么細。
“在下在龜茲待了十年了,這次來大垚,也是代表婁記商行聯(lián)合各大商行,想把龜茲的香料和絲綢帶來,做些互通有無的生意。”
“婁記商行?”羅曜忽然開口,手里拿著雙筷子,卻沒動桌上的菜,目光落在趙玉琸臉上。
“我去年核查西域商路賬目時,曾見過婁記商行的名字,他們的香料通過河西走廊運到大垚,關稅記錄很清晰,倒是個規(guī)矩的商行。”他頓了頓,又補充道,“去年年末,聽說龜茲到潯州的商路受了些災,不少西域商隊的貨物都滯留在半路,公子的貨物能順利運來,倒是不易。”
趙玉琸心下駭然,但面上依舊維持著得體的微笑。——羅曜這話看似是在閑聊,實則是在打探他的貨物運輸路線。
去年年末,蕈鵏人又進入潯州,在潯州和龜茲的交界處肆意擾亂商隊通行,趁火打劫了不少商隊。
他笑著解釋:“說來也是僥幸,在下出發(fā)時,正好趕上河西走廊的漕運恢復通行,又托了商隊的朋友照看,貨物才沒耽誤。至于關稅,在下一向遵守大垚的規(guī)矩,每一筆都按數(shù)繳納,絕不敢有半分拖欠,若是羅郎中不信,明日可去商行查看貨單與稅票。”
羅曜聞言,微微點頭,拿起筷子夾了一口時蔬,慢慢咀嚼著,沒再追問,只是目光依舊時不時落在趙玉琸身上,像是在核對他說的話是否屬實。
李默沒察覺到兩人之間的暗流,依舊興致勃勃地說著龜茲的趣事:“龜茲的葡萄架才叫壯觀,能遮滿整條街,到了夏天,商人們坐在葡萄架下,喝著葡萄酒,吃著烤羊,那日子,神仙都羨慕!”
“對了,還有城西那家‘醉胡庭’,是西域人開的館子,里面的頭牌東鄉(xiāng)妃,那才叫美得傾國傾城!我上次去的時候,正好趕上她彈卡龍琴,那琴聲,比咱們大垚的古箏多了幾分野性,聽得人骨頭都酥了!可惜啊,她從不留客,只賣藝,多少王公貴族想請她單獨彈一曲,都被她拒了。”
這話一出,桌上的人都笑了起來,侍郎無奈地搖了搖頭:“李默,又在說這些不著邊際的話。琸玉公子是正經(jīng)商人,哪懂這些風月事,你可別帶壞了人家。”
“大人這話就不對了!”李默不服氣地反駁,“東鄉(xiāng)妃也是龜茲人,琸玉公子說不定還認識她呢!再說了,咱們談生意也得勞逸結合,去‘醉胡庭’聽聽曲子,說不定還能想出更好的生意點子呢!”
趙玉琸卻捕捉到了其中的信息。“醉胡庭?”
李默以為是趙玉琸來興趣了,自顧自的介紹到。“是啊,這醉胡庭不光吃飯飲酒,這里面的舞姬歌姬也是一絕。”
“我來大垚這幾天就偶時聽客人些提起過。說什么醉胡玉西......是不是和這醉胡庭有關啊?”
“呀呀呀,”李默驚呼道,“這學問可就大了。醉胡玉西指的是醉胡庭的玉西閣,這玉西閣是個在頂層的大包間,能在里面喝酒的客人非富即貴,關鍵還能和東鄉(xiāng)妃飲酒作樂。嘿嘿......但是進不進得去還得看那東鄉(xiāng)妃的意思才行,她瞧不上你連她的發(fā)絲都見不上。”
趙玉琸端著酒杯,臉上陪著笑嘴上附和幾句。
就在這時,羅曜忽然抬頭,看向趙玉琸:“琸玉公子,我聽說西域的和田玉按質(zhì)地分等級,最好的羊脂玉,白如凝脂,觸手生溫。不知公子這次帶來的和田玉,是什么等級?若是有好貨,或許能推薦給內(nèi)庫,內(nèi)庫最近正需要一批和田玉,用來制作明年祭祀用的禮器。”
趙玉琸心里一動——內(nèi)庫采購,這可是筆大生意,若是能做成,不僅能賺不少錢,還能跟官家搭上關系,對他在大垚立足大有裨益。
他斟酌著開口:“羅郎中眼光獨到,在下這次確實帶來了幾塊羊脂玉,是從和田玉礦直接采購的,質(zhì)地還算不錯。只是內(nèi)庫采購規(guī)矩繁多,在下初來乍到,不太熟悉流程,若是羅郎中方便,改日在下帶幾塊樣品到戶部,請郎中品鑒一番,再談后續(xù)的事,不知郎中意下如何?”
羅曜點了點頭,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笑意:“好,那我就等著公子的樣品。若是質(zhì)地真如公子所說,內(nèi)庫的采購,我定會優(yōu)先考慮公子的商行。”他說著,端起酒杯,朝著趙玉琸舉了舉,“這杯我敬公子,預祝咱們合作順利。”
趙玉琸連忙端起酒杯,與他碰了一下,酒液在杯中晃蕩。他能感覺到,羅曜對他的態(tài)度緩和了些,可那雙銳利的眼睛,依舊像在審視一件貨物,讓他不敢有半分松懈。
接下來的宴席上,眾人聊起了大垚的商業(yè)局勢,從江南的絲綢價格,到北方的糧食收成,羅曜偶爾會插幾句話,句句都切中要害,既有數(shù)據(jù)支撐,又有自己的分析,顯然對國家的財政狀況了如指掌。
趙玉琸靜靜聽著,時不時補充幾句西域的商業(yè)情況,如安息香的產(chǎn)量、和田玉的行情,既展現(xiàn)了自己的專業(yè)性,又不過分張揚,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。
宴席過半,劉執(zhí)徐看了看天色,對趙玉琸說:“琸玉公子,今日招待不周,還望海涵。日后公子在生意上有什么困難,若是能用得上戶部的地方,盡管開口。”
趙玉琸連忙起身道謝:“多謝劉大人關照,在下感激不盡。”
眾人起身離席,羅曜走到趙玉琸身邊,遞給他一張紙條:“這是我的住址,若是公子準備好了樣品,可直接送到府中。另外,”他壓低聲音,“最近通商司對西域商人的貨物核查得比較嚴,公子的貨單最好整理得細致些,免得惹不必要的麻煩。”
趙玉琸接過紙條,指尖觸到紙條上的墨字,心里一陣暖流。他知道,羅曜這話是好意,覺得他人不錯,也是在提醒他——京城的水很深,處處都是陷阱,若是不小心,很容易栽跟頭。
他拱手道:“多謝羅郎中提醒,在下記住了。”
羅曜微微頷首,轉身跟著劉執(zhí)徐離開了。趙玉琸站在院中,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回廊盡頭,手里捏著那張紙條。他知道,這場宴席絕非簡單的招待,而是一場無聲的試探。
風又吹過院子,梧桐葉輕輕晃動,發(fā)出細碎的聲響,像是在提醒他,前路漫漫,還需步步為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