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大早,蘇紅來店里開門,老遠就瞥見一輛黑色豪車泊在店門口的馬路邊上,銀亮的車身在晨霧里泛著冷光。
看著像陳然的車,她心里嘀咕“該不是他來找自己的吧”,腳下步子卻沒停,管他是誰呢,就當(dāng)沒看見,徑直摸出鑰匙插進鎖孔。
門軸剛發(fā)出“吱呀”一聲輕響,果然,身后就傳來熟悉的腳步聲。
陳然推門進來時,蘇紅在低頭整理布匹。
她眼角余光掃到陳然眼下那圈青黑,連帶著眼眶微陷,整個人面色憔悴,像是被抽走了精氣神一樣。
“昨天打你一整天電話,你一個也不接。”陳然的聲音帶著熬夜后的沙啞,刻意放輕的語氣里藏著不易察覺的緊繃,“大姐,你這是忙得連看手機的時間都沒了嗎?”
蘇紅正整理布匹的手頓了頓,心里冷笑:你自己通宵達旦地折騰,缺了覺心情不好倒好意思來質(zhì)問我?
她轉(zhuǎn)過身,眉眼都帶著晨露般的涼:“我忙不忙,與你何干?有話就說,別在這兒繞彎子。”
陳然被噎了一下,反倒笑了——這嘴皮子功夫比以前長進了可不是一點點。
蘇紅翻了他一眼,還敢笑?我一個女人帶個孩子幾十年,那點純真早就被生活磨成了繭。
陳然眼角的紋路里盛著幾分無奈:“行,是我唐突了。那你……有空出去我們聊聊嗎?”
“我這店剛開門,還要做生意呢,哪來的空陪你聊天?”蘇紅的話像撒了把碎冰,“有什么事,就在這兒說吧。”
陳然的目光在她臉上停了三秒,忽然換上一副“你確定要在這說?”的神情,一字一頓道:“蘇念——是我的女兒吧?”
這話像道驚雷劈在蘇紅頭頂,她瓷白的臉?biāo)查g漲紅。晨光透過玻璃門斜斜切進來,照在她顫抖的肩膀上,像極了當(dāng)年那個兵荒馬亂的清晨——有些記憶,哪怕塵封幾十年,只需一個瞬間就能撕開所有偽裝。
“你說什么?!”她的聲音劈了叉。
“我說,蘇念是我的女兒。”陳然又慢聲重復(fù)了一遍,指尖在褲縫上摩挲著,喉結(jié)滾了滾,像是咽下了滿肚子的話。
“胡說什么!”蘇紅猛地拔高聲音,指甲掐進柜臺邊緣,指節(jié)泛白如霜,“都幾十年沒見了,我蘇紅的女兒,怎么就成了你的呢?你是缺女兒缺瘋了嗎?”
“上次送孩子去醫(yī)院,我看到了她就診卡上的出生年月。”陳然的聲音低了下去,像沉在水底的石頭,“跟你當(dāng)年離開的日子,只差了十個月。”
空氣仿佛凝固了。蘇紅背過身去,肩膀抖得更厲害了,晨光在她發(fā)梢跳躍,卻暖不透那層從骨子里滲出來的寒意——有些秘密,藏得越久,揭開時就越痛。
陳然的喉結(jié)又動了動:“對不起。”他伸出手想拍拍肩膀安慰她,可是剛一碰到就被她猛地躲開,像要避開什么燙人的東西。
“所以呢?”蘇紅突然笑起來,笑聲撞在玻璃上碎成碴,“你現(xiàn)在想來認女兒了??”
“不,不是認……是想彌補。”陳然的肩膀垮下去,像被抽走了骨頭,“這些年,我……”
“我們不需要。”蘇紅拿起雞毛撣子,慢慢拂去布匹上的浮灰,動作慢得像在數(shù)時間的紋路,“我和念念現(xiàn)在過得很好,不需要任何人來‘彌補’。你有你的陽關(guān)道,我們走我們的獨木橋,互不打擾,就是最好的結(jié)局。”
陳然沒動,只是盯著她的背影,目光里纏纏繞繞的,是連他自己都說不清的愧疚與執(zhí)念。
這時,阿芬推門進來,看到眼前的景象,腳步頓了頓。
她瞅瞅陳然,又瞅瞅蘇紅,忽然心里一亮——這位先生的眼睛,眉骨的弧度,甚至笑起來時的樣子,跟念念那孩子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!
對,應(yīng)該就是她心里想的那樣,怪不得第一次見就覺得眼熟,原來癥結(jié)在這里!
她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,揚聲道:“紅姐,早啊!”
陳然像是被這聲打斷了思緒,定了定神,對蘇紅說:“我先走了,這事……我們以后再說。”
說完,便轉(zhuǎn)身離開了,背影在晨光里拉得很長,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落寞。
蘇紅望著他走出去的背影,手里的雞毛撣子滑落下去。
有些秘密藏了幾十年,原以為能爛在肚子里,卻沒想過,該來的,終究躲不過。
蘇念今天來到裁縫店,感覺氣氛有點莫名的壓抑。主要是蘇紅女士,臉色有點不好,哪怕有客人來咨詢,她也是一副淡淡的表情,少了往日的熱情。
“念念,蘇阿姨今天怎么一副有心事的樣子,昨晚大家一起吃完飯分開時還好好的,是不是你惹她生氣了?”張秋燕湊到蘇念耳邊輕聲問道。
“哪有,我昨晚也不在家啊。”蘇念也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樣。
只有阿芬,沒有理會兩孩子的坐立不安,一如既往地做事。她心想,大人的不容易誰理解啊,那些藏在歲月褶皺里的故事,從來都是沉甸甸的。
另一邊的陳然,從裁縫店里離開后,去了公司。
想到這層窗戶紙可算是捅破了,正所謂“不破不立”,凡事想改變,一定要先破局。只是這破局的代價,他還沒完全掂量清楚。
下午的濟世堂依舊人來人往,前來看診的病人排著長隊。陳然握著上午方特助取的號單,坐在第三診室外面的長椅上,等著里面那位年輕醫(yī)生叫號。
他今天確實是來看病的。最近老毛病胃痛又犯了,總是隱隱作痛,還帶著脹感,尤其進食后,那股難受勁兒更是纏人——大概是心里裝的事太多,連身體都開始抗議了。
“下一位。”
聽到叫號,陳然站起身走了進去。
“好年輕的專家。”他打量著對面的醫(yī)生,不輕不重地來了一句。
司嚴(yán)抬眼看向陳然,他一眼就認出這位先生——上次在醫(yī)院見過,就是念念肚子痛那次,好像是岳母的朋友,當(dāng)時是他把念念送去的醫(yī)院。
司嚴(yán)想自己是哪里得罪這位先生了嗎,為何一進來就調(diào)侃自己的年齡?
是在怪自己當(dāng)時沒有好好感謝他?那會太著急,也確實疏忽了。
司嚴(yán)不動聲色地微微一笑:“先生過獎了,您請坐,說說您的癥狀吧。”
陳然見自己拋出的這個軟釘子,被對方禮貌繞過,不由又看了對方一眼。
陳然坐下后,詳細說了自己胃痛的情況。
司嚴(yán)邊聽邊點頭,當(dāng)他把就診卡插入電腦,病人信息里“陳然”兩個字跳出來,司嚴(yán)的手突然頓了頓。
姓名和年齡都對的上,看來此人應(yīng)該就是陳氏服裝公司那個對念念有特殊用心的——男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