說完,木子白不再理會任何人,翻身上馬,緊隨著斥候朝著北平的方向,策馬而去。
隊伍重新移動,士兵們雖然心中疑惑,但軍令如山,只能跟上。
劉三湊到張麻子身邊,壓低了聲音:“老張,將軍這是要干嘛?咱們真就……不管長安了?”
張麻子嘴里叼著的草根被咬斷,他瞥了劉三一眼:“你懂個屁!將軍這叫戰略轉移!”
“戰略轉移?”
“對!你想想,趙無言那龜孫子跑得比兔子還快,咱們現在這人困馬乏的,能追上嗎?”
“就算追上了,他那兵強馬壯,咱們這兩萬殘兵夠他塞牙縫的?”
劉三想了想,頹然地搖了搖頭。
“那不就得了!”張麻子壓低聲音,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,“將軍這是要回北平搬救兵,整合兵力,然后在半路設伏,打他個回馬槍!”
“可是……萬一他們真的先一步攻下長安……”
張麻子臉上的得意凝固了,他沉默了許久,才長嘆一口氣:“那就……看天意吧。”
……
與此同時,就在木子白化身復仇之鬼,引軍北上之時。
千里之外的長安,正迎來它暴雨前最不詳的黎明。
皇城,宣政殿。
堆積如山的奏折,已經不再是淹沒龍案,而是形成了一座座小山,將那張巨大的龍案徹底掩埋。
一個身穿龍袍的年輕人,正坐在奏折邊。
他雙眼布滿血絲,面容枯槁,整個人都散發著一種腐朽氣息。
正是龍國選手,當朝天子,心理學博士,資深精神病患者,葉衛青。
“陛下,城西疫癘之事已現苗頭,太醫署已是束手無策,再不想辦法,恐……恐成大禍……”
“陛下,戶部尚書急報,城外數百萬流民每日消耗的糧食是天文數字,以工代賑已近崩潰,若無外糧輸入,最多……最多還能支撐一月!”
“陛下,御史臺百官聯名上書,血書死諫!”
“他們稱您……稱您倒行逆施,寵信奸佞,將拱衛京畿的三千御林軍布置于木元帥府邸,是動搖國本之舉,請您……收回成命,并……并下罪己詔!”
張忠賢每匯報一句,臉色就更白一分,聲音也更顫抖一分。
葉衛青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,只是伸出一只枯瘦的手,在空中無力地揮了揮。
“知道了…知道了…知道了……”
知道了,但CPU已經燒干了。
自從“攤丁入畝,官紳一體納糧”的政策推行以來,整個關中地區,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恢復著生機。
但代價是,他這個皇帝,成了全天下舊勢力的眼中釘,也成了全天下流民的救命稻草。
然后,就是噩夢的開始。
全天下的流民,像是被磁石吸引的鐵屑,瘋了一樣地朝著長安涌來。
短短十幾天,長安及附近的人口,硬生生從幾百萬,沖破了千萬大關。
千萬張嘴,千萬個不定時炸彈。
生存壓力,瞬間突破臨界點。
他一個心理學博士,愣是被逼成了流行病學專家、城市規劃大師、后勤管理總管,外加傳銷頭子。
最要命的是,人一多,混在里面的牛鬼蛇神就呈幾何倍數增長。
前朝余孽、世家死士、草原探子……各路人馬的奸細,在城中瘋狂煽動、造謠、投毒、暗殺。
皇宮,快成了刺客們的年度業績考核中心。
昨天晚上,他去上個茅房,坑里都能鉆出兩個高喊“為攝政王復仇”的刺客。
要不是他心理素質過硬,以“待朕如廁后再與爾等決一死戰”為由拖延了片刻,恐怕已經成了史上第一個,被屎淹死的皇帝。
“老張……”葉衛青揉著針扎般刺痛的太陽穴,從奏折堆里,艱難地坐直了身體。
“奴才在。”
“宣木元帥……不,木家的人,隨便誰都行,給朕宣一個進來。”
“另外,讓御史臺那幫老東西……”
他的話還沒說完,一個渾身是血的小太監,連滾帶爬地沖了進來,發出的聲音凄厲得如同鬼叫。
“陛下!陛下!完了!全完了!”
“又怎么了?”葉衛青眼皮一跳,心中涌起一股極度不祥的預感。
“南……南邊!項飛、張項四位將軍的援軍,沒了!”
“什么?!”葉衛青和張忠賢同時失聲。
“倭寇……數萬倭寇與南方世家叛軍里應外合,已……已攻破泉、廣二州!斷了我們的海路!四位將軍的大軍被南北夾擊,糧道已斷,行軍嚴重受阻!”
轟!
葉衛青的腦子嗡的一聲,一片空白。
教科書上曾說過,泉州和廣州,那是唐末最重要的海上糧倉!
然而,不等他消化這個噩耗,又一名甲胄帶箭的傳令兵,被人從殿外抬了進來,那人拼盡最后一絲力氣,嘶吼道。
“西……西境急報!吐蕃……吐蕃撕毀盟約,奇襲玉門關!玉門關……已失守!他們的十萬鐵騎,正沿著河西走廊,朝長安殺來!”
一瞬間,整個宣政殿,落針可聞。
倭寇斷了南方的生路,吐蕃斷了西邊的退路,北邊的木子白大軍又陷入草原深處,生死未卜……
長安,已是一座,四面漏風的,孤城!死城!
所有人的目光,都下意識地,聚焦在了龍椅之上的天子身上。
在他們想象中,天子應該面如死灰,瀕臨崩潰。
然而,他們看到的,卻是一張,平靜到詭異的臉。
葉衛青在聽到這兩個消息后,整個人反而松弛了下來。
他緩緩靠在龍椅上,抬起頭,望著雕梁畫棟的穹頂,眼神空洞。嘴角,甚至勾起了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。
完了。
這是張忠賢心中唯一的念頭。
老葉……瘋了。
就在這死一般的寂靜中,葉衛青忽然動了。
他伸出手,在堆積如山的奏折里翻找了一下,拿起案上的一支筆,沾了沾早已干涸的墨。
然后,在面前一份彈劾他寵信木子白、動搖國本的奏折背面,一筆一劃,極其認真地寫起字來。
“沙…沙…沙…”
筆尖劃過紙張的干澀聲音,在死寂的大殿里,顯得無比刺耳。
這一幕,讓所有人都呆住了。